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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极速书阁 > 凌细柳舒檀 > 第二百三十五章 自荐枕席
 
在之后的几天里,凌细柳一直表现的很安静,她甚至经常出入军医的营帐,帮着为受伤的将士治伤。

随军的大夫看她手脚麻利,又懂几分药理,而且不怕苦不怕累,是以对她很是喜爱,有几次上山采药也将她带着。

潘将军见她与将士们相处的很好,心里的忧虑也渐渐淡去了。

可就在他刚放下警惕之后不久,便发觉凌细柳失踪了。

找遍了整个军营,甚至是岷县,他们也没有找到凌细柳的身影。

这几日军师忙着外面的军情,对凌细柳未免有些疏忽,他在追问潘岳,凌细柳这些日子的异常之后,终是想到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但是即便猜到了,也于事无补。

两日后的一天晌午,凌细柳站在了陇西郡的城门下,她仰首看向炎炎烈日下的城墙,顿时升起一股晕眩之感。

无论是多么坚硬的城墙。总有坍塌的一日。

"城下何人?"城门守卫发现了凌细柳的存在。

凌细柳扬起脸,嘴角勾起一抹绝美的笑,温和而动人的声音便入春风般飘出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她的声音并不大,但奇怪的是在场每一个人都清楚地听到了。

"我是你们城主的夫人。"

阳光下的那一张脸晶莹剔透,却美的如黎明前花瓣上即将干涸的露珠,绝美而易碎。

守卫们愣了愣,守在门内的士兵,甚至已将手按在了门闩上。

"慢着!"一声厉喝将沉迷于女子笑容中的几名士兵拉回到现实中。

一名身穿甲胄的中年将军登上了城楼,他俯身看向底下的女子,"你叫什么名字?"

"凌细柳。"这三个字从她口中唤出,便真真的带着几分弱柳扶风的味道,但这柔弱之中偏偏有透着一股竹子才有的韧性,生生将那一份柔弱化作了坚忍不拔的钢。

中年将军在心里念叨着这个名字,这个人不是早就死了吗?

思至此,他对着城门下冷笑一声道:"本将军劝你快些离开城门,否则别怪咱们不客气了。"他扭头冲着一群目光贪婪的士兵笑道:"弟兄们在军营待久了,已是久不见女人,若是有人自荐枕席,兄弟们便大大方方收下。"

想必是楚皎然治军极严。这些人才会磨磨嘴上功夫,将她吓走。偏偏凌细柳天生就是不怕死的,她不仅不走,还笑吟吟地说道:"将军说的是,小女子正是为城主自荐枕席而来,若是城主不介意,小女子倒是愿意和各位一起耍玩耍玩。"

寻常女子哪能说出这番话,里头的人听完一怔,复又发出淫邪的笑容,更有人催促着快点开城门。

但凡美丽的女子都是有毒的。尤其面前这位美人生的这般绝色,恐是天下难寻其二。

中年的将军不由心头犯怵,他朝身旁的士兵使了个眼色。

凌细柳看在眼里,淡淡一笑道:"将军若是不信,大可命人禀报城主,若是小女子说错了,您便着人将小女子捆了去便是。"

她浓密的羽睫微微颤动,眼角眉梢都是勾人的笑意,"堂堂大将军,难道还怕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吗?"

这句话显然是激怒了中年的将军,他气的吹胡子瞪眼,冷哼一声道:"开城门。"

太初十七年的初夏,许多人都看到了那一袭绯红的衣裙婷婷袅袅迈入了陇西郡。

多年后,百姓们已不记得这场战争的盛况,甚至不记得鲜血曾染红了多少人的衣衫,但却清楚地记得立夏的那一天,绯红衣裙的绝美少女,面覆薄纱,莲步款款,长长的红色披帛上系着两只银色的铃铛,随着女子的走动,发出曼妙清脆的声响。

铃铛声便一直回荡在人们的心里,久久不散。

而关于这名女子的传说却如飞絮一般飘散在这片大地之上。

凌细柳入了城门便被一群士兵围住,一个个用贪婪而淫邪的目光看着她。

中年将军道:"既然你自己送上门来,就别怪将士们不懂得怜香惜玉了。"

男人说着便凑到凌细柳跟前,抬手便要摸上凌细柳的脸颊,凌细柳不躲不闪,笑吟吟道:"将军这双手孔武有力,战场上点兵杀敌是离不得的。若是因为小女子而没了,那真是可惜!"

中年将军的手指在即将触到面纱时僵住了,半晌他面露怒意,伸手朝着凌细柳的脸颊抓去,"臭娘们,敢威胁老子!"

凌细柳目光陡然一凛,只听"咔嚓"一声脆响,中年将军的手指以一种诡异的方式弯曲着,还来得及哀嚎脖子上便被加上了一柄匕首。

"快去告诉城主。"凌细柳眯起眼睛,一脚踢在了中年将军的膝弯处。

话音落下,立即便有几名士兵匆匆向着城内奔去。

士兵奔至从前的郡守府,如今的城主府,立即向门口的守卫禀报了消息,守卫还刚抬脚预备进屋通禀,却被回廊上出现的灰衣男子拦住。

"你刚才说那名女子的叫什么名字?"

士兵道:"禀告楚大人,她自称凌细柳,是城主的夫人。"

灰衣男子猛然一震,上前几步问道:"那女子长的如何模样?多大年纪?"

"她脸上覆着红纱,属下并未看清其面目,但女子身形极美,气度超凡,模样定是生的不差。至于年龄属下也瞧不出来。"士兵歪着头仔细回忆了一番,只觉女子声音听起来极度年轻,大约十五岁的样子,但浑身上下又透出一股成熟女子才有的妩媚,是以士兵一时也分辨不出凌细柳的年纪。

灰衣男子冷笑道:"城主夫人早已过去,此女定是敌方奸细,传我命令,调来一百弓箭手,直接将其射杀便是。"

士兵低声说道:"可是姜大人还在她手中……"

"堂堂一个大将军被弱女子所擒,他还有何面目在军中立足。"灰衣男子冷喝道:"还不快去。"

几人离开之后,东院的月亮门内渐渐走出一纤瘦的身影,她将几人刚才的对方听得一清二楚,见人走远了,连忙回身向着主院行去。

"弓箭手准备!"灰衣男子立在城楼之上,脸色阴寒地看向城下的人。

凌细柳听到声响,抬眼看向城墙上的男子,待看清楚灰衣的面目,她不由笑道:"楚惟深,你竟然没死。"

这些人当真是手眼通天,一个楚皎然从戒备森严的天牢逃出来已是不易,没想到的是楚惟深竟然也逃出来了。

"令姑娘失望了,楚某福大命大,阎王不敢收,可你不同,你早就是个死人了。"楚惟深挥手道:"放箭!"

"等等。"凌细柳将中年将军挡在自己身前,她笑道:"安国公府已经倒了,楚大人知道么?"

楚惟深的手停在半空,凌细柳的一句话触到了他心中的弦。

安国公已有月余不曾有指示,他也曾私下怀疑国公是遇到了危险,可一想又觉得不可能,国公如此了得的人物,操纵朝堂局势几十载,又怎么会在小阴沟里翻船。

凌细柳知道他不信,安国公的事情一直被皇帝封锁了消息,知道内情的本就没几个人。而且在安国公被抓之后,其安插在京城的势力也被皇帝清除了大半,活着的也没几个有胆量再冒险,更何况陇西与颢阳城相隔千里,又因为战争相阻,消息不通,楚惟深是不可能这么快知道消息的。

凡是都是万一,凌细柳方才所说也不过是试探之意,看楚惟深的表情应该是还不清楚。

"你不过是想故意拖延时间,没用的,我是不会让你得逞的。"楚惟深心里虽然慌乱,但却能一眼看穿凌细柳的计谋。

凌细柳不得不说,姜还是老的辣。

"你在怕什么?"

然而,凌细柳却没有给他机会,她整个身体都缩在了中年将军身后,笑声渐渐转冷。"安国公藏的那么深,是谁可以轻易地将这根参天大树连根拔起?对,只有熟悉他的人……"

"不要说了,放箭放箭!"楚惟深慌乱地挥下手掌,浑身抑制不住地颤抖。

身前鲜血噗噗地往外冒,中年将军被当成了活靶子,凌细柳却丝毫没有受伤,她依旧不依不饶地对楚惟深道:"你知道吗,安国公被抓走的那一天正好是我成亲之日,新郎被禁军当堂带走……"

是他,定然是他!

世上除了他,没有人可以拿到安国公的罪证。

世上除了他,没有人可以为了一个女人疯狂至此。

他就是要毁了凌细柳的婚礼。

只是因为这么可笑而可悲的理由,他竟是将维持了百年的京城势力连根拔起,不禁毁了别人,也毁了自己。

除了楚皎然,世上再没有如此疯狂的人。

一念至此,楚惟深整个人抖如风中落叶,他虽然没有证据,但他知道凌细柳说的都是真的。

箭雨如蝗,纷纷射向凌细柳藏身之处。

身前的中年将军早被射成了筛子,凌细柳渐渐有些吃力起来。

"住手!"远远的传来了马蹄声,马背上的青年男子满目惊恐,甚至不等马蹄停下,便从疾驰的马背上一跃而起,飞奔向箭雨的中心。

城门上的弓箭手在看清楚男子面目时,立即收了弓箭,连忙跪地道:"见过城主。"

楚皎然连忙回身,一把推开了凌细柳身前挡着的中年将军,垂眸便对上一双冰冷的桃花眸。

"细细,你来了,你终于来了。"他说这话仿佛是料到了凌细柳会来找他,语气笃定的仿佛这本就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凌细柳冷笑一声,瞥过脸,不肯与其说话。

"你一定累了吧!"他说着便将凌细柳扶起来,牵着她的手便要引他回府。

"城主,不知这位姑娘是……"紧跟着楚惟深一起出现的还有一位面容清秀的年轻人,她身形十分纤瘦,看起来倒似个文弱书生。

听到来人的说话声,凌细柳悄然抬眸。打量着面前的年轻人,只见她眉目清秀,眉尖儿有一颗痣,相较于陇西地带的人来说肌肤要白上许多,但与凌细柳相比,肌肤却偏黄。

察觉到凌细柳的目光,年轻人朝她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意。

楚皎然脸上洋溢着欣喜之色,目光掠过众人,郑重地宣布道:"她是我的夫人,唯一的夫人。"

他脸上的喜悦甚至感染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方才的紧张气氛一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只除了一人。

楚皎然接受底下人的欢呼与祝贺,他笑吟吟地俯下身在凌细柳耳畔低喃道:"细柳,欢迎你回家。"

凌细柳的眼神越来越冷,她微垂着头看着地面,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但却被身后不断走动的士兵们踩的支离破碎。

"我累了。"凌细柳淡淡道。

"我带你回家。"楚皎然眸中含笑,他猛然俯下身子,竟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打横将凌细柳抱了起来。

"啊!"凌细柳惊呼一声,迫不得已勾住了楚皎然的脖子,后者见状更是得意,毫不避讳地发出一声爽朗的大笑声。

女子柔弱的身躯嵌入男子有力的臂弯中,红色的罗裙在夏风中飘摇,披帛上的银色铃铛发出清脆悦耳的"叮当"声,一下下敲击在每一个人的心里。

"城主!"忽然一道儿嘶哑而颤抖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楚皎然的脚步微顿,不等他开口,便冷哼道:"你的帐待会儿再跟你算。"

"城主!她说的都是……是真的吗?"楚惟深的脑海中一直盘旋着凌细柳方才的话。

凌细柳清楚地感觉到放在自己膝弯处的手指猛然一紧,她心中明了,自己的猜测是对的,果真是楚皎然动的手脚。

在确认了真相之后,她全身上下不由升起一股寒意。她知道面上的这个男子是真的疯了!

而且疯的彻底。

"冷么?"楚皎然仿佛没有听到楚惟深的话,他薄唇完成妖冶的弧度,勾唇一笑道:"我带你回家。"

"城主、城主……"楚惟深的声音渐渐远去,楚皎然的脚步却未有丝毫停留。

夜幕,降临了。

凌细柳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楚皎然抱回了城主府。

今日一幕,让她清楚地认识到,看似坚不可摧的陇西城,实则不堪一击。

华灯初起,光影婆娑。

凌细柳再次回到了磐楼,从相思门走过时,她的心里异常的平静。

"细柳,你看我把这里又重新布置了,是不是跟你离开时候一模一样。"楚皎然拉着凌细柳从一个个房间走过。

她看得出来他用了心,自然也知道他口中所说的离开不是八年前,楚家举家迁至颢阳。

他口中的离开是十四年前,凌细柳从磐楼离开去往阎王殿之时。

"抱歉,我早已记不得离开时磐楼的模样了?"凌细柳的手指抚摸过琉璃妆台,冰冷而凉滑的触感,让她寻不到一丝往昔的温暖。

楚皎然呆了一下。连忙又道:"没关系,便是你不喜欢这里的布置,我再命人换了便是。"

凌细柳的眼睛里似乎弥漫着一层浮冰,"不用麻烦了。"

楚皎然闻言心中又是一痛,他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然后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道:"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声音颤抖而低沉,分明是害怕。

凌细柳回过神,定定地看着他,很长一段时间里,不动,不说话。

"你不要不说话,好不好?"他冰冷的手指猛然握上凌细柳的手掌,将一样冰冷的东西塞入了凌细柳的掌心。

"你若是生气不妨拿刀捅我,只要你消了气,要我做什么都好。"他讨好地握紧了凌细柳的手,缓慢引导着她将掌中的匕首送往自己的心窝。

凌细柳的睫毛微微颤抖起来,握在手掌中的匕首散发着锐利而森冷的寒意,她知道只要自己稍稍涌来,眼前这个人就会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凌家的仇,她的仇,舒檀的仇,都可以报了。

只要一刀下去,便一了百了。

一念至此,她不仅用力握住了手中的匕首。

房间中的纱幕被突然涌入的风牵扯起来,似乎有不少东西钻入了楚皎然的眼中,让原本的那一点点儿哀伤尽数化作了寒冰。

"咣啷……"匕首掉在了地上,凌细柳蓦然转身背对着他,用一种异常镇定而显得有些冷酷的声音缓缓说道:"这么杀你,岂不是便宜了你。"

听了这话,楚皎然不仅没有生气,反而露出了欣喜的笑容,眼睛里闪烁着亮晶晶的星光,"你是舍不得杀我的是不是?"

闻言,凌细柳笑了起来,她简直要笑弯了腰,"你真是自以为是。"

楚皎然上前一把扼住凌细柳的手腕,将她的身子扳过来,定定地望着她的脸,"细柳。是人都会犯错的,你不能一直念着过去,不肯放过我,也不肯放过你自己。"

"呵呵……"她倏地停止了大笑,她凝视着他的眼睛,眸色深深,"楚皎然,究竟是谁活在过去,究竟是谁不肯放过自己?是你,一直都是你!楚皎然。你已经疯了……"

楚皎然紧紧将她手腕拽住,一低头便吻了上去,堵上了那张喋喋不休的唇。

他的唇舌在她口中横扫而过,出乎意料地没有受到任何阻拦,他顿生一股喜色,片刻之后,他便生了恼意。

怀里的柔软身躯,无论他如何摆弄皆一副冰雕模样,仿佛没有了生气的木偶。

楚皎然大怒之下,齿间用力。咬上她温软的唇,对方却仍旧无动于衷。混合着鲜血的大礼啃噬令他浑身燥热,一抬眼,对上少女幽深而死寂的双眸,仿佛一滩冷水兜头浇来,瞬间熄灭了刚刚冒头的邪火。

然而,他终究是不甘心的,他害怕看到如此安静的她。

她的心仿佛是一滩死水,油盐不进,便是烈火炙烤也无济于事。

他害怕。惊恐,迫切需要感知怀中人的温度,他需要证明她还活着。

锦帛裂,玉钗坠。

红色的烟罗轻纱被他随手撕掉,红色尽去,留下内里刺目的白。

楚皎然惊恐地瞪大了眼睛,他不敢置信地后退了数步。

月光下,半仰着头抵在屏风的女子麻衣在身,乌黑云髻上别着的竟是一朵月白色的牡丹花。

她竟是满身缟素,如火红纱之下竟是通身的白。

"你、你……"

凌细柳缓缓站起身,葱白的手指理了理鬓发,沉如死水的眸子淡淡瞥了楚皎然一眼道:"我自进了陇西便没打算活着出去。"

楚皎然的目光微变,他近乎踉跄着便要起身出去。

"楚皎然。"凌细柳出声叫住了他,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开口,用一种近乎飘忽的声音说道:"如果、如果我愿意跟你走,你还愿意放下眼前的一切吗?"

三年前,楚府陷落之前,楚皎然放弃了筹谋二十多年的倾国之计,他舍弃了所有人,心心念念着带她过世外桃源的生活。

但是,没有成功。

三年后,她自荐枕席,希望兑现三年前的诺言。

她也知道,时过境迁,楚皎然目前所处的地位根本不容许他有丝毫的退让。

果然,楚皎然并没有答应她。

楚皎然转过头,看着满地的绯红,他沉默半晌,忽然哀伤地笑道:"细柳,不可能了。没了江山,我拿什么来要你?"

"夜深了,你早些休息吧。"月白色衣衫一闪而逝,凌细柳转头看向窗外,青年人高高瘦瘦的背影,不知何时竟有些佝偻。

凌细柳陡然发现,楚皎然瘦了许多,整个人仿佛是撑衣服的木架子,瘦的森然。

秋蝉嘶鸣。

室内垂帘低垂,月光透过碧棂纱窗洒在地面。

麻衣在身的纤瘦女子坐在白瓷蟠龙灯火下默然不语,昏黄的烛火将凌细柳的瞳仁映的仿佛着了火一般。

蓦地,窗外传来一阵清响,凌细柳起身吹灭了蜡烛。

黑暗中似乎又多了一股清幽的香气。

"你来了。"凌细柳淡淡道。

一双温热的手蓦然抓住了凌细柳的手腕,焦急地说道:"你怎生如何糊涂,他到处寻你不着,没成想你倒好,自投罗网。"

"七年了,整整七年不见了,陈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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