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方大红色的锦帕，用的是上好的云锦，帕子上绣着一只活灵活现的五彩凤凰，凤首处是一朵花开富贵的牡丹花。
无论是绣工还是材质都是拔尖儿的。
凌细柳的手指颤抖地摩挲摩挲地凤凰的尾翼，果然在最长的那根凤尾上触到了一处凸起，她的心顿时坠入了谷底。
回身。疯了一般地挖着面前的泥沙，口中喃喃道："于磐于磐，你不要死，不要死……"
那红盖头虽不是她一针一线亲自绣出来的，但是为了添出几分吉利，她自己也绣上了一些。便是那一条长长的金色微翼，她绣工不好，用错了针法。纠正过来之后，盖头的里子便凸起了一个小疙瘩，若不是心细之人是发现不了的。
没有人知道她的手指在摸上那块儿小疙瘩时是怎样的心情，她清楚地记得自己将这方喜帕递给他时说的话。
好好活着。
这四个字便是她对他所有的期许，他知道于磐对自己的在乎，他定然会想方设法将这方喜帕留在自己身上，能从戒备森严的京城天牢带到陇西战场，这说明他一直将自己的话放在心里。
若不是出了意外，不到万不得已，这方喜帕是不会离身的。
突然，凌细柳的手指触上冰冷而滑腻的东西，她僵了僵，更是疯狂地挖起来。
她身旁的几人察觉到她神色的异常，纷纷上前帮忙。
很快，泥沙下便拖出一个男子的身体。
凌细柳深吸了一口气。将男子的身子扳过来，灯火下的一张脸血肉模糊，显然是厉石砸中了脸颊，这样子是根本就辨不出身份来，而且他的身体也有多处损伤。
但是此人的身形与舒檀简直一般无二，他的身上又带着舒檀才会有的喜帕，所有的证据都指明，眼前的这名男子就是舒檀无疑。
掌下的肌肤冰冷而僵硬，她知道他已经死了。
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滂沱而下，大颗大颗的眼泪砸在男子血肉模糊的脸颊上，凌细柳伏在他身上，再也无法抑制的放声大哭起来。
哭声并未持续很久，没一会儿山谷中便恢复了寂静。
"军师，她怎么样了？"潘岳将地上的尸体背了起来，有些怜悯地看着面具人怀中憔悴的女子。若不是方才军师趁机打昏了她，她还不止要哭到何时。
面具人淡淡道："不会有事的。"
他怜惜地看了一眼怀中的女子，心中生出几分愤然与无奈。
他抬头看了一眼漆黑的夜幕，不住地问着，究竟凌家人究竟犯了什么错，一个个都要尝尽世间苦难？
凌细柳做了很长很长的梦，从陇西做到了颢阳，又从颢阳做到了陇西，梦中的那个少年郎依旧是初见的模样，明媚而不羁。
恍恍惚惚中似有人与自己说话，她迷迷糊糊地听着却又听的不是很清楚。
等到她彻底清醒过来，已是几日之后的事情了。
有舒檀的师傅在。她的身体很快便能恢复如初，唯独一双手伤的厉害，想要恢复如初却要费些功夫。
醒来之后的凌细柳变得很安静。她不哭不闹，时常一个人坐在舒檀的大帐里发呆。
依照军师的计划，舒檀已死的消息不能泄露出去，大军一切如常，有了军师在，潘岳也有了主心骨。军队部署有条不紊。
舒檀的棺椁已在凌细柳昏迷期间，被军师安排人马悄然运往颢阳城。舒檀的故乡便在京城，人死总有落叶归根的，凌细柳在知道这些事情之后，只淡淡"哦"了一声，并未过于伤痛。
半月之后。凌细柳的身体基本已经恢复了。
潘岳来看她的时候，她的脸色已经不像以前那么苍白了，但依旧瘦骨伶仃，潘岳不由蹙眉道："军营中伙食差了些，为难姑娘了。你若是想要吃什么可以告诉我，我命人悄悄给你做。"
闻言，凌细柳抬眸，冲他感激地笑了笑。
不知怎地，潘岳从她的笑容中觉察出一股莫名的死气，他犹豫半晌，终是说道："你可千万别想不开，你还年轻。后头的日子还长着呢。"
凌细柳听了这话，竟是站起身，朝他施了一礼。"多谢潘将军关心，这些日子给你添麻烦了。"
潘岳连忙站起身道："这是应该的。"
静默了一瞬后，凌细柳突然问道："不知潘将军有几成把握夺下陇西郡？"
潘岳被她没来由的一句话问愣住了。这是军情，他自然是不能轻易透漏的。
"没关系，你不说我也知道。"她远远眺望着教场上演练的士兵道："三成。你只有三成的把我。"
潘岳大惊："你怎么知道？"
话一出口，他便后悔了，她这么说不是摆明了承认她先前所言的话吗？
"行军打仗靠的是天时地利人和。先说说天时，眼下是初夏时节，陇西地界都是游牧民族，正是草盛马肥的时候，对方的战斗力亦是最强之时。再说说地利，楚皎然在陇西生活了十数载，他对这里的地形知道的甚至比当地山民还清楚。而这人和嘛，楚皎然身为陇西郡守时便颇得民心，羌人屡次扰境他都出了大力，正是民心所向。"
凌细柳神色微凛，冷冷看着潘岳道："而我所说的三成把握却也是人和，不过确实三人，你、军师，还有一人便是陈滢。"
潘岳瞪大了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面前这个女子怎么会如此了解我军军情，他脑中此时掠过的念头却是，她定然是敌军派来的奸细。
不过，下一刻他便否定了自己的猜测，蹙眉道："定然是军师告诉你的。"
陈滢乃前陈太傅的亲女，此女天资聪敏，来到陇西之后便一直以男儿身份形式，更在六年时间内成为了楚皎然的得力手下，这也是他们安插在对方军中最重要的一枚棋子。
潘岳想到此，心里不由埋怨起军师来了，这么重要的消息他怎么能透漏给外人。
见潘岳误会了自己，凌细柳并不解释，她淡淡一笑道："潘将军，下个月是七夕佳节，正合天时，你在那个时候攻击陇西郡，定然可以成功攻下此城。"
潘岳不解地问道："此话何意？"
凌细柳并不回答，只微笑着看向远方的陇西郡。
是时候该做个决断了，从哪里开始便从哪里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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