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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极速书阁 > 凌细柳舒檀 > 第二百一十八章 左手
 
凌细柳瞧了他半晌,忽觉他神情不对,尤其那一双眼睛灼灼的散着幽光,她当即便明了是怎么回事儿,她不由懊恼地剜了他一眼,却在回眸间瞥见自己放在绣架旁的嫁衣、黑靴,见那靴子似乎被人动过,他心头不由一紧,只怪自己大意,竟让他看到了这个,

她脚步一转,便挡在了绣架前,沉着一张脸咬牙道:"不是做给你的。"

此话一出口,她便后悔,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真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舒檀闻言,怔了怔,半晌才觉出她说的是什么,见她一副色厉内荏的样子,他不由便乐了,怕是她此时已羞恼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不是给我,又是给哪个?我方才已量过。分明与我的鞋子尺寸一般无二。"他笑吟吟地上前几步,渐渐逼至她的身侧,黑眸微弯,笑意深浓。

凌细柳沉寂了七年的心竟是破天荒地紧张起来,她微微偏过头避过他越来越近的审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燥热的气息。

极度的紧张中,她听到外头急雨砸在瓦砾的声音,听到雨水沿着屋檐坠落地面的声音,甚至她还听到急雨摧残落催败落花的微响。

少年温热的气息近在耳畔,微凉的薄荷香气冲入鼻端,凌细柳垂在身侧的手指蓦地收紧,这样近的距离,却让她觉得危险不安,眉头不由蹙起,她该拒绝的。

明明外面暴雨倾盆,她却觉得热的厉害,不知道哪里有氤氲的气息淡淡弥散而来。

可是,她已然是他未过门的妻子,她该拒绝吗?

面前的少女,一身雪白,露在外面的一截玉颈与云髻相映,微张的红唇娇艳欲滴。似是欲拒还迎,明明是紧张的要死,眉目间偏偏要摆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舒檀从未见过这样动人的她,幽深的双瞳微光一闪,当即便要俯下身来。

凌细柳察觉到少年的意图,眉头蹙的愈发深了。

"阿嚏!"接连两个大大的喷嚏一下子将气氛破坏殆尽。

凌细柳连忙将帕子递给他,一边扭头往偏房去,边走边开口道:"我这就去叫醒春鸳给你找身干净……"

"别去了!"凌细柳的话还未说完便被舒檀一把抓住手腕,他接着又道:"我这就走了。"

凌细柳张了张口却不知该说什么,半晌方才低低"哦"一声。

又是一阵沉默,凌细柳不由回想起刚刚的紧张暧昧气氛。她的脸腾地一下烧起来。半晌才惊觉舒檀仍旧抓着自己的手腕,她抬眸,见少年瞳仁里闪过一丝亮光,深邃而迷离的双眼仿佛是碧海之上浮起的万千渔火,神秘而不可捉摸。

"你……"

凌细柳刚启唇便被一股大力拉扯如怀,她大惊之下竟忘了挣扎,任由他将她揽入怀中,搁在腰间的铁臂滚烫而有力,她觉得自己的腰都快要被勒断了。

她挣扎着想要离开他的怀抱,刚刚撑起手臂,少年却突然俯身将整张脸埋入她脖颈间,带着点儿哀求的低喃声响在她耳畔,"让我抱一会儿,就一会儿。"

舒檀揽着她腰腹的手臂更加用力,这一次凌细柳感觉到的不再是疼痛,而是彻骨的绝望与无助,

少年整个人仿佛是失去了支撑,将所有的力量都倾注于凌细柳的身上,也让她深切地感受到那一份痛入骨髓的绝望。

蓦地,少年的身子微微颤抖,依稀有温热的液体划入凌细柳的脖颈。

她的身子猛然一僵,下一刻,清楚地听到少年低低的哽咽声:"如果……如果我不再是我,不是你现在看到的我,你、你会离开我吗?"

少年这话听来有些乱七八糟,凌细柳并不确定自己可以清楚地理解少年的意思,但是她知道怀里的他不再是威风凛凛的大将军,也不是人前睿智多谋的安国公世子,他只是一个受了伤的孩子,他眼下需要的不过是来自亲人,甚至是爱人的一个拥抱。

凌细柳垂在身侧的手臂缓缓抬起,就在她的双手快要触上少年背脊之时,少年却突然放开了凌细柳,骤然失去温热的胸痛,她莫名地感到寒冷。

少年低垂着头,浓密的睫毛上犹自带着几分湿意,"你不要说,我都知道。"

凌细柳诧异,他知道自己想要说什么?

"我知道,你那日答应赐婚,全都是出于感激,其实你并不欠我什么。你不必放在心上,不能由这份感激来左右你的情绪,委屈自己做一些不愿意做的事情。"她明明那么不喜欢自己的触碰,就在方才他亲近她时,她不由自主地蹙眉,还有隐隐颤抖的身躯,这些细微的变化他看在眼里,也深深地察觉出她内心深处对他的排斥与抵触。

闻言,凌细柳的眸中掠过一丝古怪之色,她抿了抿唇,终是什么都没有说。

舒檀仰起脸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唯独一双琉璃色眼瞳苦涩而落寞,"我走了。"

"嗯,我送你。"凌细柳扬眉。回一浅笑,同样的苦涩隐忍。

舒檀看了她一眼,见她从架子上抽出油纸伞,如墨的长发从肩头滑落,悬在半空,任由清风抚摸,他原本要说出口的拒绝便咽在了喉咙里。

风雨凄迷,凌细柳立在廊下,静静地看着少年落寞的背影。

翌日,凌细柳遣了白鹭出去打探,并未听说国公府出了什么事儿。也许,是真的出了事儿,只是世人不知而已。

这样静谧的气氛更似暴风雨前的宁静,凌细柳立在昨夜送舒檀离开的地方,她仰首看向四角的天空,碧空万里,云卷云舒,雨水冲刷过后的天空清透的直让人心慌。

世人都说天不藏奸,这样一碧如洗的天空下,恶人是否都会心生愧疚?无处藏身?

没过几天,凌细柳突然听闻安国公病重,距离两人婚期不过十天了。她有心探望,但迫于礼法,婚前她却是不能去安国公府的,尤其是这一对儿新人是不能碰面的,若是见了必有血光之灾。

思量之下,便由安成侯带了礼物去国公府探望。

凌细柳在屋子里忐忑不安地等了一个上午,待安成侯回府,她便焦急地询问安国公病情。

安成侯自回来之后便一直愁着一张脸,似乎是不太高兴,凌细柳追问之下,他却只是叹了一口气道:"孩子,你放心吧,这婚定是能成的。"

凌细柳听了这话,心里猛然一惊。他一早便知道安国公是属意阳陵侯府的小姐,若不然也不会在唐翎贞操被质疑之时,不顾舒檀的脸面,以长者的身份冒然请了媒人为两家说亲。

可惜的是安国公没有料到自己的孙儿性子乖张,竟公然忤逆了他老人家的意思。凌细柳猜测安国公是否想借由自己病重之由阻碍婚事,但这个想法刚冒出头就被她自己推翻了,安国公不是小孩子,他拖真使了这孩子气的伎俩,倒显得有些为老不尊。

更何况便是他病重也不过是推迟婚姻,除非安国公……病逝,舒檀守孝,否则这婚是推不了多久的。

安国公活了这么大年纪,什么大风大浪没有见过,便是因为婚事被孙儿摆了一道儿,但这并不代表他老了,不中用了。

安国公病重的消息很快便传入宫中,皇帝也在他病后的某日下午悄然入了安国公府。

国公府看门的下人并没有在第一眼认出来人身份,皇帝便跟前近侍拍门,却生生碰了个冷钉子,只因国公爷下了命令,"谢绝探视。"

皇帝难得的好脾气。朝近侍使了眼色,小黄门顿时会意,上前淡淡一笑道:"我家公子是世子的朋友,你只需跟他说有位姓齐的公子找他便是,烦劳通禀。"

看门的下人蹙了蹙眉,正要拒绝,却被路过的管家瞧见,大惊道:"皇、皇上……"

皇帝的脸色微变,淡淡点头道:"听说安国公卧病在床,朕特来探视。"

管家到底是见惯了大场面的,看到皇帝亲临国公府并未吓得大失方寸,稍稍定了定身边弓着身子将人引了进去。

"老爷子得了什么病?"皇帝状似不经意地问出口道。

管家垂着头,恭敬地答道:"原不是什么大病,不过是前几天下雨的时候感染了风寒,太医早就来瞧过了,嘱托了国公爷多休息,切勿劳神,偏偏国公是个闲不下来的人,是以病情不断加重。"

皇帝闻言,眸光半敛,"安国公为国鞠躬尽瘁,朕心甚慰,不过国公年纪大了,是时候该休息休息了。"

管家听了皇帝的话不由一怔,即便没有抬头他也察觉到来自上方的寒意,皇帝的话分明是别有深意。

他顿时不敢再说些什么,只唯唯诺诺地点头称是,背上却渐渐地起了一层冷汗。

管家带着皇帝穿梭在高门深院中,突然,皇帝停下了脚步,侧首指着不远处的几间幽静的房子道:"朕记得,这里似乎是舒檀的书房?"

"是,世子的书房一直没有换过。"管家瞥了一眼皇帝手指的方向。

几年前,舒檀入宫成为皇帝的伴读,两人年龄相差不大,皇帝时常出宫视察民情,时不时便要到安国公府来改换行装,是以皇帝对安国公府并不陌生,而舒檀的书房更是两人时常碰头的地方。

皇帝脚步顿了顿,转身便朝着舒檀的书房行去。

跟在身后的管家也不敢怠慢,立即将人引到了书房门口,只不过世子的书房素来便不准旁人进入,管家将皇帝引到门口却自己站在门外不敢进去。

皇帝一眼便瞧出其中的意味,他淡淡开口道:"于磐可在府上?"

"世子一早便出去了。算算时间也该回来了。"管家小心翼翼道:"奴才这就命人去请世子回来。"

皇帝瞥了他一眼,并未表示反对。

管家连忙退后几步向一旁的下人吩咐了几句,待管家吩咐完,再回头却见皇帝已抬脚进了书房。他不由在心里捏了把汗,世子的脾气他可是知道的,还是赶紧命人去请他回来才好。

待舒檀听了消息,急匆匆地赶回国公府时已是半个时辰后的事情,他立在书房外深吸了一口气,望了一眼敞开的房门,他不由便蹙了蹙眉,抬脚便入了书房。

皇帝今天穿了一件儿玄色镶边宝蓝撒花缎面圆领袍。如墨长发高高束起,在发冠上插了一只羊脂玉的簪子,端的是气质内敛,光华溶溶。

"微臣见过皇上。"舒檀在距离他十步之遥的地方俯身行礼。

等了半晌,却不见皇帝说话,他不由抬起头,惊讶地看了皇帝一眼,这不看还好,一看却将他自个儿吓了一跳。

背对着他站在书架前的青年男子,身子微侧,幽深的双瞳怔怔地看着手中的一张羊皮纸卷。

舒檀上前了几步,抬眼瞧皇帝手中握着的书卷,却在一瞟之下大惊失色,"皇上!微臣见过皇上!"

他猛然出声,声音比以往大了许多,隐约含着几分恐惧之意,一下子惊醒了沉思的皇帝。

皇帝猛然回神,见到门口处立着的少年,神色一瞬间冷如冰雪,他径直站起身,三步并作两步,一下子走到了舒檀的身边。他将手中的一卷羊皮纸举到近前,急迫地问道:"这东西哪儿来的?"

舒檀垂眸,面无表情道:"这是一张舆图。"

"朕自然知道这一张舆图,朕问的是这图是哪儿来的?哪儿来的?"说到最后一句他已然控制不住的情绪,怒意喷薄而来,仿佛下一刻便要揪住舒檀的衣领,"说!"

舒檀的心头一凛,斟酌道:"如您所见这是一份一副标记周密的舆图,图上绘着的便是陇西的一座磁山。七年前,羌宁之战中,戊将军以诱敌之计,将羌人引到了磁山之中,羌人入山之后兵器皆被磁石吸附,顿时化作砧板上的鱼肉,大败而去。"

"这张图,你是从哪里得到的?"皇帝双眸似要喷出火光来,他眉头紧蹙,紧紧地盯着舒檀,想要从他的神情中察觉出话语的真伪。

舒檀却不敢看皇帝的眼,他甚至都不敢去看那一双眼睛,牙关紧要,木着一张脸却不肯告知皇帝真相。

"快说。你以为你告诉朕,朕便没有办法了吗?"皇帝的眼睛里迸发出利箭一般的杀意。

舒檀这才缓缓抬起头,皇帝森寒的目光透射在他的眉眼间,他却是不闪不避,静静地看着他道:"皇上这不过是一张图纸而已,您何必大惊小怪?"他看了一眼皇帝手中的图纸,沉吟道:"七年前,微臣从一个小姑娘手中得到这张舆图,那时,微臣曾亲口征询过您的意见,您却未曾过目,难道您望了吗?"

舒檀冰冷不带丝毫感情的话语将皇上的神思来回到七年前的那个夜晚。

那一日,月入中天,星子如雨,他凭栏而望,鼻间嗅得荷香阵阵。

"于磐,你去过武烈侯祠吗?"那一日,他曾这般询问他。

"不曾。"他答的干脆,却将手中握着的一份舆图攥的死紧。

他落寞至极,心里头想着的却是何时能再去武侯祠看一看,却未曾注意到少年因这一句话而变得异常古怪的神情。

少年临去时,将手中的一张羊皮纸卷在风中晃了晃,他却只觉得那是无关紧要的东西,终于眼睁睁地于她错失了七年时间。

皇帝的悲痛落寞令舒檀心里一阵阵发紧,他不知道这份舆图出了什么问题,他曾不止一次的拿出这张图把玩,上面的每一个字,每一条线都被他用手抚摸过,他记得里面的每一条纹路,每一句话,却未曾发觉有丝毫不妥之处。

怕是唯一不妥的便是这绘图的人。

"她在哪儿?"皇帝的脸,惨白如雪,看着舒檀的神情阴狠中透着一股恍惚失措。

舒檀垂眸道:"微臣并不知皇上口中的她是何人?"

皇帝一把抓住了舒檀的衣领,他恶狠狠地盯着这张平静的脸,微热的气息喷在舒檀的脸上,"给你这张图的人。"

显然,他的耐心快要被耗尽了,舒檀毫不怀疑,皇上若是再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便会一刀砍了他。

舒檀垂眸看了一眼皇帝抓在他衣领上的手指,他面无表情道:"微臣自离开陇西之后便与之失去联系,微臣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

"哈哈!"皇帝突然大笑出声,仿佛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蓦地。他脸上的笑容一瞬间消弭,"你当朕是傻子吗?"

皇帝目光犀利的就像刀锋一样,直视着舒檀的眼睛,一字一字道:"柳细细,你的未婚妻子,朕说的可对?"

舒檀整个人被皇帝重重推倒在地,他凭借着灵活的身手轻易便摆脱了束缚,他没有摔倒,却因为精神恍惚,脚步停驻时,衣袖扫在了桌子上。登时桌上的杯碗扫落于地,哐啷哐啷,瓷器尽碎。

这一声声清脆声响,好似他的一颗心砸在了地上,摔的七零八落,碎了一地。

他要怎么否认?他太了解皇上了,他一直都在怀疑自己,每每自己与之发生冲突皆是因为凌细柳,他要如何才能将她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不让旁人窥觑半分。

可是呀,他的意中人生来便不凡。那般的耀眼夺目,便是强大如他,也无法将她的光芒遮掩半分。

她终于还是被皇帝发现了。

"舒檀,你知道朕的底线。"临去之时,皇帝冷冷瞥他一眼道。

急促的脚步声快速消失在书房内,舒檀看着满地的狼藉,他的脸色愈发苍白,按在桌角的手指猛然用力,只听咔地一声脆响,桌角被他生生扣了一块儿下来。

待他出了书房,管家急忙迎上来道:"皇上呢?国公爷正在花厅里等着呢?"

舒檀抬起头看了一眼。一碧如洗的天空,东方渐渐飘来一层乌云,此时正以缓慢地速度逼来,隐隐的透着一股排山倒海的压迫气息。

"世子爷?"管家见自家主子一副神情恍惚的模样,不由担心地问了一声。

舒檀整个人重重一颤,然后,平静了下去,但眉目间却笼罩着一股深深的绝望。

"皇上他走了。"舒檀撂下这一句话便转身回了书房。

管家在后面远远瞧着他走路虚浮的样子,生恐他不小心跌倒在地,一颗心悬着,担忧地看着舒檀摇摇晃晃入了书房。

房门"嘭"地一声重重合上。房门关上的瞬间,他的身子顿时委顿下去。

那张羊皮纸一直被他小心珍藏,不过前几日连着下了许久的雨,书童整理书架时发现有不少书因为潮湿而腐烂生了虫子,他心急之下便将那羊皮纸卷拿了出来,放在有阳光的地方晒晒。

平日他的书房闲杂人等根本就进不来,所以这张羊皮纸卷也就不可能会被旁人看到,便是见到了又能如何,不过是一张图纸而已。

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皇帝会突然驾临,恰好他不在府中,又恰好他路径他的书房,又好巧不巧地被他看到这张羊皮纸卷。

一切当真是命中注定。

那么多的巧合,不过是为了成全他的一腔痴恋。

而舒檀却又实在想不明白皇帝是如何凭借一张羊皮纸卷便认出了凌细柳的身份,他曾仔细地对照过凌细柳和柳细细的字迹,分明是不一样的。

可是,他哪里又知道,凌细柳在绘这张羊皮纸卷时,是她重生之后不久,她害怕被人认出自己的字迹,便想了法子,用左手写字。

旁人左手写字兴许会丑陋不堪,不成形貌,但凌细柳不同。她生来便是左撇子,祖父为了掩人耳目,便一直强迫她用右手写字,久而久之,她便练就了两手笔迹。

知道她是左撇子的人不多,而这些人中活着的更不多,皇上便是这为数不多人里头的一个。

巧合的是,凌细柳那日便是用左手写字,皇帝因而能在第一眼便认出凌细柳的字迹。

一个人的字迹很难被人模仿,便是当真被人临去了,那也只是形似,神却未必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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