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磐回来的时候，凌细柳正站在关押姜尚的牢房前，她一动不动，目光直直地望着墙上的那面镜子。
看得出来她站了很久，他试图从她几乎僵硬的脸部看出一丝一毫的感情变化。
然而，他失望了，他什么都没有看到。
"如何？我可有骗你？"女童不知何时转过身来，笑吟吟地看着自己。
于磐愣了一下，忽然凑近她，笑嘻嘻道："小丫头，你告诉我，你怎么会知道那个地方的？"
他突然这么笑嘻嘻地跳过来。反倒是把凌细柳吓了一跳，虽然初次见的那几面他皆是这么一副无赖模样，可楚府再次见面时他分明对她冷谈了许多。
这般变幻无常的性子着实令她一阵恶寒。
凌细柳抿了抿唇，一本正经道："舒将军既然去了那个地方便该知道，那座山是闹鬼的。"顿了顿，她扯了扯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凑近了他低声道："我之所以知道那座山的秘密，是因为……我就是从那座山上来的。"
最后一句，她说的异常森然，加之四周环境阴气深重，于磐不禁打了个寒颤。那座山在陇西地界便一直相传是精怪所居之地。他这般说分明是作弄他，难道她还真是鬼怪不成？
他不得不承认，这丫头鬼的很，套话实在很难。
整理了一下面部表情，于磐笑道："夜了，楚府狼多。姑娘一人，于磐实在放心不下，不如我送你个丫鬟如何？"
楚府狼多？亏他说的出来，不就是想送个人来监视她么！正好，她缺个得力的手下使唤。
凌细柳面上冷笑一声，"舒将军的如意算盘打的实在太响了。"
于磐摸了摸鼻子，咳了一声道："纨素。"
他唤了一声却不见人出来，凌细柳好笑地抿了抿唇，好整以暇地瞧着，摆明了准备看戏的架势。
于磐脸色顿时黑了下来，"不出来，你就给我滚回京城。"
话音落下，角落里走出一位美貌的黛衣少女。
凌细柳瞧了一眼，立马认出这是在羌营外树林里出现的那个暗卫。
纨素低垂着头，侧脸的线条崩的很紧，显然是十分不乐意的。
于磐也不多说话，手指了指凌细柳，冷冷道："这几日你便寸步不离地跟着她……"
凌细柳突然打断他道："是丫鬟……"不是暗探，是为了服侍她，而非监视她，所以说她的命令纨素也必须要听。
"咳咳……这几日你听她的。"依纨素的身份让她给一个小丫头当丫鬟，着实有些委屈了。
纨素冷着一张脸，目光在于磐和凌细柳脸上转了转，随即脚步一转站在了凌细柳的身后。
对于如此识时务的丫鬟，凌细柳倒是微微讶异，笑了笑并不多话。
回到楚府的时候，已近四更天，一早儿她还要去母亲那里请安，匆忙收拾了衣服补眠。
即便如此，早上春鸳伺候她梳妆时。仍问出了声："姑娘，夜里可是睡不安稳？"
凌细柳对着菱花镜瞧去，果然见眼底下有淡淡的乌青色，她抿了抿唇却是不说话。
刘嬷嬷见了忍不住叹道："姑娘就是心重，日后奴才们小心些，断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再次发生。"
她一边说着一边拿煮熟的鸡蛋去了壳，用帕子包住，又挑选了一枚精致的银戒指进去，在凌细柳眼部来来回回滚了几圈儿后，凌细柳便觉得先前酸涩不已的眼部好了许多。
凌细柳到了逸轩院的时候，远远便听到了屋子里传来的笑声。走至廊下，闻得一阵清脆的鸟鸣声，一偏头就看到廊檐下挂着一只精致的鸟笼，一只漂亮的红毛鹦鹉正仰着头趾高气昂地立着。
待她走至跟前，头顶便响起一阵又尖又嫩的叫声："六小姐好！六小姐好！"
跟在凌细柳身边的白鹭却是吓了一跳，惊叫了一声。
刘嬷嬷瞪了她一眼，"没见识的丫头，夫人门前岂可喧哗！"
这时，帘子微动，走出一个俏丽的小姑娘，见了凌细柳忙笑着上前拖住她的手，"我就猜着你这会儿过来，母亲正等着呢。"
凌细柳微微一笑："二姐姐今日来的真早。"说罢，却是不经意地看了鹦鹉一眼。
到底是六小姐，还是柳小姐？怕是只有教的人知道了。
凌细柳进去的时候，四小姐常笑正陪着谢云怡说话，也不知她说了什么，谢云怡听的眉开眼笑。
正说着就瞧见凌细柳进来，谢云怡忙笑着向她伸出手，招呼她坐到跟前来。
与凌细柳一同进来的二小姐常欢登时变了脸色。她与妹妹一早儿便来依轩院请安，讨好了半天却不及凌细柳半分脸面。
思及昨夜谈氏的叮嘱，常欢狠狠搅了搅帕子，立即换上一幅笑颜，"母亲，常欢准备了礼物送给弟弟。"
常笑亦附和道："我还没见过小弟弟呢，听下人们说，弟弟生的十分可爱，常笑早盼着能有这么一个小弟弟呢！"
说罢，她又偏过头对凌细柳道："想必六妹妹也是如此作想。"
凌细柳闻言，笑了笑，"细细自是想见弟弟的，但弟弟实在太过年幼，我们又是不知轻重的，万一伤了他总是不好。"
谢云怡身旁的方嬷嬷亦笑道："六小姐说的是，刚出生的孩子头几日最是重要。"顿了顿又笑道："奶妈子刚喂小少爷吃了奶，这会儿正睡着呢。小姐们带的礼物，老奴可代为转交。"
常欢常笑自是听出刘嬷嬷言语中的打发之意，常笑却是不甘心地咬了咬唇道："可是，常欢想亲手将礼物带在弟弟的身上。"
她说着果然从袖子里摸出一块儿晶莹剔透的玉佩。
谢云怡这才抬首瞧了一眼，又对方嬷嬷点了点头，方妈妈会意道："四小姐礼物如此珍贵，不妨待小少爷百日宴时相送。"
四小姐显然是有些不甘心，启唇欲语。她身旁的二小姐常欢却轻轻扯了扯她的袖子，常笑撇了撇嘴，这才收住话语。
几人又坐了一会儿，突然一形色匆匆的丫头从内室走出，在谢云怡耳畔低语了几句，谢云怡脸色微变。没一会儿就打发了几分离去。
出了屋子，行至廊下，又听耳畔一阵鸟叫："六小姐好！六小姐好！"
白鹭盯着红嘴鹦鹉瞧了瞧，不禁奇道："这鸟儿真是奇了，也不知是谁寻来的，只不住地向我家小姐讨巧卖乖。"
走在凌细柳身后的常笑忍不住得意地笑起来："你可不要小瞧它，她不禁能学人话，还会背诗呢！"
常笑见凌细柳缄默不语，以为她不信，便上前两步，将笼外的粟粒朝里撒了些，挑弄着鸟儿。道："快背首《桃夭》与我听听？"
红嘴鹦哥儿歪着头，黑豆似的眼睛盯着常笑瞧了瞧，突然扑闪着翅膀大喊着："六小姐好！柳小姐好！"
常笑吓了一跳，连连后退了数步，捂着心口忍不住骂道："你这小畜生，别人说的你都听，偏偏我教了你几遍都不会。"说着又偏过头对着常欢嘟哝道："小舅舅送这畜生来的时候，分明是会背许多诗的。"
闻言，常欢眉眼生寒，瞪了常笑一眼，常笑立马止了声音，不再说话。
与凌细柳分别后。常欢常笑转过抄手回廊，常笑一把甩开常欢拉着的手，冷冷道："你方才为何一直阻拦我？昨夜娘说的话你都忘了？"
常欢亲昵地上前挽着常笑的手臂，嘴角带笑，微侧着头道："我们两个可是一个娘生的亲姐妹，我能害了你不成。娘昨夜不过是让我们试探试探夫人，今日她执意不让我们见弟弟，便是坐实了猜测。我们又何须执意相见，若是引起夫人怀疑就不美了。"
常笑回眸错开几步，又道"可是那柳细细实在惹人厌，娘总说让我们亲近她，她不过是个穷丫头，以为得到了老夫人和母亲的宠爱便能飞上枝头变凤凰，我们才是楚府的正经小姐，为何要去讨好她？"
"你小声些，这里可是依轩院。"常欢一把抓住常笑为袖子，将她扯到拐角处，沉吟道："听娘的总是不会错的，这些年来娘做的那桩事儿不是为了我们，你放心，再过几日……"常欢的声音越来越小，说到最后近乎耳语。
常笑原本是不耐烦的听着，听到后面却是双眸骤亮，眉梢眼角都泛起笑意。"你说的都是真的？"
常欢点了点头道："自然，我何时偏过你。"
听了常欢的话，四小姐常笑心情顿时疏朗了许多，转身瞧了眼凌细柳方才离去的方向，冷笑了一声，心道看你还能风光到几时。
凌细柳与白鹭走前头。刘嬷嬷故意落在后面，转眼便没了踪影。过了半晌，凌细柳二人转过一处垂花门，刘嬷嬷突然跟了上来，悄然行至凌细柳身侧，低声道："奴才打听出来了。那八哥儿原是谈姨娘娘家哥哥着人送来赏玩的，谈氏觉得此物讨趣儿便由二小姐、四小姐转送予夫人。"
方才那八哥儿见了谁都不说话，偏偏见了凌细柳便似认识她一般，不住地喊叫，仿佛是时时刻刻地提醒着楚府众人凌细柳是个外人，便是再好也不是亲生的。
然。凌细柳却觉得事情似乎没有那么简单，谈氏做事一向谨小慎微，断不会只拿这种事情与她为难。虽说这事儿，一时大家不觉得什么，难保听久了不会扎在心里。
她越是在楚府得宠，这根刺便扎的越深。
凌细柳担忧地开口道："嬷嬷，我总是觉得有些不安。"
刘嬷嬷会意，低声道："小姐放心，奴才这些日子会仔细盯着谈氏。"
凌细柳自然知道光靠刘嬷嬷是没用的，她必须要在谈氏那里留下一双眼睛，可她来楚府毕竟时日尚短，根基不稳，便是自己房里的几个丫头都未必齐心，各院安插的眼线又不知繁几。
正想着，忽然见自家院子里的二等丫头绿意脚步匆匆地往此处行来，走到近前，匆忙行了礼便道："小姐，方才老夫人院子里的管事嬷嬷将春鸳姐姐带走了。"
凌细柳微觉诧异，平日里她出门总是带着春鸳的，今日不过是春鸳想要打探惠儿的消息便留在了院子里，谁知老太太这个时候又将人带走。
"你可知是为了何事？"
绿意道："方妈妈只说是老太太要问话，其他并未多说。"
白鹭闻言却是慌了，"六小姐，春鸳可是二夫人的人，您看是不是找二夫人过去……"
凌细柳摇了摇头，心里头已隐隐有了计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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