辅国公府在距皇城不远的兴化坊，是太祖皇帝在位时赏的宅子。
当初辅国公府也是风头无两，煊赫一时。
现在偌大一个国公府，只剩了三位主子，还常年待在边关。
只剩几个战场上退下来的老兵打扫院落。
如今小主人回府，也只有一个平伯候在门口。
这四个月来，风言风语听了不少，平伯都没当真，可到底天家心思难测，还是不由得担心，多少话想说，到嘴边只有一句：“少将军没受委屈吧？”
永安笑了，四个月来第一个笑容，平伯还是像阿耶说得那样寡言。
“陛下没为难我，只是革职。留在长安。可还有饭食？”
为了赶在朝会上面圣，一刻也没耽误地进城入宫。早在朝会上她便饿了。
“有有有，单笼金乳酥，天花，素蒸音声部都在灶上。羊也是庄子里送上来的，只等少将军回来了。”
平伯也算是看着永安长大了，那么丁点大的奶娃娃，长到现在，和自己的女儿没有分别。
永安揶揄：“这么丰盛？还都是烧尾宴的名菜。怕不是那一位亲自下厨了吧。”
不苟言笑的平伯，竟让一个小辈逗红了脸，仅仅因为一句那一位。
只得揭过这一茬不提，问了问旁边这位姑娘。
“随行军医，与她兄长一道在霍家军中，唤她一白就好。一白，这是平伯，曾是我阿耶的副将。现在是辅国公府的总管。”
一白恭恭敬敬地见了礼。一行人这才回了府。
永安也才见到那一位。
阔别五年，风韵不减当年，半臂对襟，石榴裙上绣了精致的纹样，却依旧是未嫁的打扮。
永安一改冷漠桀骜，恭敬地很，温声道：“夫人。”
辅国公府无女眷，长安皆知，这一位，是平伯的缘故才甘心留在辅国公府的。
“永安长大了，回来便好，回来便好。”举手投足，风华无双，让人挪不开眼。
一白暗自称奇，这哪里像是个简单的管家娘子。
一群人不分主仆，热热闹闹地落了座，吃了一顿团圆饭。
月上柳梢之时，永安被夫人领进了祠堂。
夫人一改先前温柔和善，厉声道：“跪下！”
从小便最怕她的永安，乖乖跪在了排位前。
“永宁自有国公教导我并不干涉，但是你，也算是我一手调教出来的，我从不拿大渝贵女那一套来要求你，只愿你自由合乐。可我从没教过你以身犯险！”
霍永安语带讨好，仰头央道：“容姨……”
立马被喝止：“你住口！不准开口。你若真在上炀关一役中有个什么，你让我他日如何去九泉之下面对阿萝。”
阿萝，苏明萝，是永安阿娘的名讳。
容姨一时悲从中来，竟落了泪。吓坏了永安，容姨最要强，她从未见容姨哭过。
这下所有的小脾气都不敢有了，一个劲儿的保证道：“我不敢了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再也不以身犯险，再也不违抗军令。谨记容姨的话，和父兄的话。也不意气用事，也不让仇恨蒙蔽双眼。容姨……您……别哭啊。”
她可以很强硬地报复对她坏的人，却永远对对她好的人没办法。
所以，父帅将她捆在营中她可以一声不吭，却没法子招架容姨的眼泪。
容姨缓了良久，目光凝在永安阿娘的排位上，语带怀念道:“永安你可知，你阿娘曾经是长安颇负盛名的才女，才名远播。若为男，必能封王拜相。温文尔雅，端庄大方。仿佛天下间最美好的词都不足以形容她。我在你五岁时见到你，我才理解，为何可入宫门王府的她，却嫁给了当时被称为纨绔的你父亲。她向往自由，不为名声所累的自由。看她教养你就知道了。”
容姨轻而缓地拭过排位上的尘。
“当时与你平辈的贵女们，哪个不是已经拘在闺阁，开蒙读书。定好了一生的路。她不愿你走她走过的路。她只要你平安合乐。我也是按照她的遗志教养你。可你看看如今，你可有继承半分?五年不见竟还平添戾气。我自是知你对阿萝的死难以释怀，只想报仇，平了回鹘。可你有没有想过，这些是不是你阿娘想的？她生了一双儿女，嫁了心中所爱，是为了让他们被仇恨蒙蔽双眼吗？”
上炀关一役至今，再难熬的时候，她都咬牙挺住了，却在容姨这里红了眼眶。
容姨慈爱地抚过她的发，叹了口气道:“宝儿，你看，多么珍贵的名字，你爹为你更名永安，除却边境安定，离婚永安，何尝不是希望从此以后，你的生活平稳安宁。想报仇没错，这是你为人子女的孝心。可你不该违背父母期许，让更多的人因你的一时之气永失亲眷。”
“其余我便不再多说，你好好休息，准备去北辰王府吧，北辰王风评极好，应当不会为难你。”
看这孩子跌跌撞撞地离开，容姨心里也不大好受。
“阿萝啊，当母亲太难了，她错一点儿，都怕她万劫不复。只恨不得替她把所有的苦难受一遍才好。你且放心，我替你守着她，守着你最割舍不下的宝儿。”
她母女二人生地极为相像。每每看到永安，便好似看到自己的挚友重新活过来一般。
如果阿萝还在世，那辅国公府这母女二人，便是长安的又一段佳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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