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唐清如看到暮狼先生的时候，眼神里只微微闪过一丝惊讶，但是在经历过良娘松溪之后，她见到暮狼先生时已经淡定许多了，“先生也是陈家的人？”
陈云泽点点头，他此时看着唐清如略显苍白的脸色，心中泛着心疼，他知道这些日子她都经历了什么，可却只能问一句，“姑娘背上的伤如何了？”
唐清如一怔，她觉得惊讶的自然不是他知道自己受伤的事，而是他与旁人不同，他们都称她小姐，而他却唤她姑娘，但她想他怕是习惯了，又或者身份不同吧。
“伤势已经无大碍了。”唐清如不知道为何，许是这暮狼先生年岁大了些，对他她莫名会特别的恭敬，“先生今日来见我，所为何事？”
陈云泽从怀里取出一块令牌，“今日老夫来找姑娘是为了转交此物。”
唐清如接过手，这不正是她一直在找的虎头令嘛，怎么会在他手里，“先生，这可是我爷爷让你转交给我的？”
陈云泽点点头，他缓缓开口，“一直未等到合适的时机，现在是时候交给姑娘了。”其实陈云泽此时并不是那么想交给她，因为这十几年以来，他知道身为陈家家主所要承担的责任是多么沉重。
“先生，这虎头令倒是为何用？”
唐清如这问题也是很清楚明白了，毕竟这日唐清如也算是看明白了一些事，陈家绝非外界所认识的那样，甚至也不是陈家人所知道的那样。
“虎头令，并不是陈家的，这是当年高祖皇帝给明德皇后的聘礼，这一块令牌可以号令临苏培养的几千暗军，同时也可以号令明德皇后一手建立的普生堂和花柳巷。陈家家主手执虎头令，可以清昏君，明国策，就算是当朝皇帝也不能越过陈家家主使用暗军。”
唐清如手中握着虎头令，她不知道，原来这小小的令牌竟然有如此大的权利，“为何爷爷……”
“身为陈家主，心中就不能只有陈家了，身为陈家主，一切以江山社稷为重，当年太子与晋王扰乱朝纲，可临苏外忧内患，动不得根基，所以一切都在等待时机。”
“爷爷要将陈家主的位置传给我？可我已经连自己都不爱了，如何兼爱天下……”
唐清如将虎头令推到陈云泽面前，“这天下，我不要。”
陈云泽眉心一动，他轻轻说道：“你且考虑一二，身为陈家的嫡长女，你要做的不能只是自己，这些年虽你经历良多，可为了保全你，我们已经竭尽全力了。这家主之位你可以不要，那临苏皇后之位呢？”
“什么意思？”
“你认祖归宗之后，你早已经不是唐清如了，你是陈令仪，今日来只是告知你，临苏后位，陈家主，这两条路，你必须选择一条。”
唐清如摇摇头，“这两者我都不要。”
“你别无选择，若你不坐家主之位，陈家的虎头令交给谁？你可曾想过，这能诛杀皇帝的令牌对于陈家来说到底是福还是祸，陈家嫡女为后，是恩宠，也是陈家交给皇家的人质。”
这是百年来的规矩，只是天下人不知道，而已。
我不懂，但很快我就明白阿爹话里的意思了。那一天我刚陪着阿娘从市集卖了竹篮子回来，手里是新买的布，隔壁的兰花定了亲，我要帮着绣件嫁衣，允诺给我一两银子，我甚是欢喜，但到家却傻眼了。
三个妹妹坐在门口扯着嗓子哭，屋子里被翻得乱七八糟，兰花她娘悄摸着过来的，拉着阿娘说道：“良娘她爹被官牙子带走了，说什么县令老爷说他写诗辱骂圣上，犯了大不敬的罪。”
阿娘当时便瘫坐到了地上，兰花她娘看了我一眼，“上月良娘是不是去书院给他爹送吃食去了？我家当家的说了，这八成是县令老爷那天瞧上良娘了，这是寻茬子来了。”
我听着这话着实不信，那一日我只远远看到县官老爷的轿子，并未上前搭话，如何就瞧见我了，“阿娘，不是的，那县令老爷都有十八房的小妾了，如何会看上我。”
我的阿娘说得，那般咬牙切齿地朝着我骂道：“你就是个红颜祸水，扫把星子！”
娘说我的话我一直记得，那般嫌弃的眼神我也记得，我一人走了好久的路，闯进了县令府上，我要问个清楚，我要讨个清白，可我低估了自己的美，低估了这世间的男子竟然有那般无耻的，县令喊了人抓住了我，说只要答应做他第十九房的姨娘，就放了我阿爹。
我答应了，县令老爷带人送我回了家，还有许多物件，说是聘礼，我回到家阿娘只拍着我的身子骂着：“这不省心的妮子……”她问我爹何时能回来，却没有问我是否真的愿意嫁给那古稀之年的县令为妾。
出嫁那一日，唢呐锣鼓响当当的，我却像是聋了一般，阿娘给我盘的头发，那根金簪子是县令给的聘礼里的。
花轿走到半路，我听见阿爹追着花轿的呼唤声，我更听到他被官牙子打的惨叫声，我已经下不了轿子了。
我是个填房小妾，不用拜堂，那老东西还是摆了酒席子，我端坐在房间里，喜娘在吩咐我规矩，我什么也听不进去，只等着那老东西来，直到天黑了许久，他带着一身的酒气而来，掀起了我的红盖头，他看着我笑，那嘴角的口水都留了下来。
我对着他笑，那笑怕是冷冰冰的，猛地取下发间的那根金簪子就朝他扎了过去。
我看着他身上都是血，我很是害怕，他在那里嚎叫着，我被冲进来的下人抓了起来。那老东西却没有死的成，而我被他卖进了花柳巷，我犹记得他的话：“这样的绝色，也只配被千万男人糟蹋。”
花柳巷。我本就没打算活着去，我试过许多死法却都为成功。一夜之间，我突然成了花柳巷最出名的头牌，我的开苞夜吸引了不少王公贵族来竞相争抢，我看着那些男人的嘴脸突然间我才知道。
我此生就是这样了，这美貌成了我此生的诅咒。
芳音是我此生必然不会忘记的一个人，她扭着身子进了我的房间，她瞧了半天，在我耳边轻声说道：你阿爹来了。
我被帮着手脚，我想冲出去，芳音的帕子在我面前晃着，我永远都记得她那漫不经心的语调，她说：你莫要挣扎了，你妹妹病了，你阿爹来佘些银子，你这是算彻底被卖了。
是芳音说的，在我在被凉了心之后，她说她若是我必定饶不了那些害了她的人，她说买了我头一个晚上的是京里来的大官，若是伺候好了，可告那县令一状。
我便信了，那之后我不想着死了，我听嬷嬷们的话，我像一个花娘一般地笑，一般地扭着腰枝散着巾帕走路子，我变成了一个花柳巷里的人，我在等，等那个京里来的大官人。
直到那一日终是来了，我立在花柳巷最高的戏台子上，我看着那些男人朝我扔着银票子，我朝着他们笑，嬷嬷们教的那般地笑，却看到我的阿爹举着镰刀冲了进来，他被那些护院拦着，打着，但是他喊着：放了我的闺女，还我的良娘……
我才知道，芳音是老鸨子派来骗我的，我才知道那一夜买下我的根本就不是什么京都来的大官，我看着我爹被他们拖了出去，那血拖了一地，而我一身纱衣，在戏台子上被他们扔着银子笑。
我仍旧笑着，仍旧由人搀扶着去了房里，可我杀了那个客人，我提着刀从屋子里走出来的时候，他们的脸上有着惊慌，我走到了那个戏台上，我像疯了一般笑着：我美吗？我美吗？
他们的眼里此时我就是一个疯了的女人，终于我不美了。
我从花柳巷最高的戏台上跳了下去，此生我已经再无活下去的颜面了。
他救我，只是觉得我这姿色就这么死了甚是可惜，我不知道他是谁，但是他带我走的时候，老鸨都不敢言语一声，因为他给我披了他的斗篷，我才抬眼看了他一眼。
一个很干净的人，一个比我更好看的人，我开口问他：你长得这般好看，你可曾不幸？
他没有回答我，只告诉我，我爹没有死，而我可以离开，只是我杀死的那个人是我招惹不起的，此生只能隐姓埋名四下流亡。
我没有走，我没有去见我爹，我真的留在了花柳巷，我用这一生换了那老东西一家子的命，世上有更多绝色的人，没人再记得我了。
后来有个小女孩问我：你是谁？
我才想起来，我叫良娘。
陈玉聪的脸上有一丝不自然，“今日七七，送他最后一程，这辈子的父子缘分也就断了，他不在了我也不用心惊胆战他再做出什么来了，只是，小四，这些年我一直想让他对你说一声对不住。”
唐清如摇摇头，“人死了，这恩怨就断了。”
“断了！凭什么！”此时，陈佳瑜从人群中走了过来，她的发间依旧带着一朵白花，双眼红通通的，应该才哭过，她看着唐清如，“你说这些日子你在哪里？为何我爹会死得这么不明不白！是不是你买了杀手？”
陈佳瑜咄咄相逼，唐清如却一脸不与她计较的平静，这便更惹怒了陈佳瑜，“你没话可说了吧，你是不是觉得杀了我爹你就可以在陈家为所欲为了！”
“够了！”陈翎吼了一声陈佳瑜，但是看着妹妹那一脸委屈流泪的样子，他又有些心软，轻声说道：“佳瑜，爹不是小四杀的，她那时候还在北境漠河城，生死未卜，你便不要再为难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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