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昨日自己在内殿说起当年细柳城之役时皇帝脸上的沉痛与哀伤，可是他依旧选择了揭出楚皎然明德太子遗孤的身份。
便是事关他心底的那人也无法扭转他铲除窦武之流的决心，在这件事情上帝王再次展现出他身为天子的冷酷与无情。
未至东暖阁，皇上跟前的近侍太监便将两人拦在道儿上，"舒大人，皇上命您至布库房候诏。"
听到这三个字。舒檀的腰际不由一麻，钝痛感席卷全身。
双脚甫踏入库房，他便听到里头拳脚相向的声音。
一名小太监正陪着皇上试炼，小太监们自然不敢真刀真枪的与皇帝打斗，这样的陪练完全是处于被动的地位，要练就的不过是耐打、能扛。
皇帝下手毫不留情。虽然他一拳一脚打的虎虎生风，但是舒檀知道他并不尽兴，一拳拳好似打在了石头上。虽然鲜血淋漓，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舒檀安静地立在一旁，他的脑海中回忆起今日朝堂之上的一幕，他隐约地猜到皇帝心中另有一番周密的部署，若在从前他一定会向自己透漏一点儿消息，可是近些日子来皇帝不仅鲜少招他入宫议事，便是见了他也没有好脸色。
譬如此时，自他进门至今皇帝连一个眼神也吝于给他。
"嘭！"地一声闷响，皇帝一拳击飞了身前的黄门小太监，他猛然回头手指着舒檀，冷冷道："你来陪我打。"
这句话在舒檀未踏入布库房之前便猜到了，他知道今日难逃一劫。
"是。"他从容地迈入场中，未及站稳，迎头便是一拳。
当今天子不喜欢刀剑，他喜欢近身搏斗。这种打斗方式会给他一种酣畅淋漓的感觉，会让他将朝堂中的不满与愤恨尽数发泄而出。
从前，他也经常陪着天子搏斗，但是天子已经许多没有这种嗜好了。今天突然招他来此，他心中不由便多份小心谨慎。
舒檀灵活地躲过了天子的拳头，拿肘、踢腿，两人很快便扭打在一起，比之小太监的虚以为蛇，舒檀的拳头极有力道，他知道天子不喜欢旁人在这个时候让着他。
两人的双腿交错相持，皇帝脚下用力，两人重重地摔倒在地。
四目相对，舒檀清楚的看到皇帝眼中的不满，这时皇帝突然抬腿，膝盖重重击在了舒檀的腰部。
突如其来的痛楚令他身子剧烈地抖动了一下。牙齿狠狠地咬住了口中嫩肉，血腥味一瞬间充斥在口腔内。
皇帝自然察觉到他的异样，下手却丝毫不留情，他抬腿便要再次袭来，舒檀却手肘下压，将皇帝的攻击暂时抵挡。
"为什么临阵倒戈？楚家与你是什么关系？"皇帝眯起眼睛，目光阴厉地看着面前这张苍白若许的脸。
舒檀静静地看着皇帝，目光不闪不躲，"臣并未倒戈相向，也未有背叛皇上的意思。"他手上突然用了力，眼眸掠过深深的无奈与挣扎，下一刻却是突然松开了手。皇帝深深看他一眼也松开了手。
舒檀站起身，后退了几步，忽然跪地道："臣、臣之所以这样做。只因臣有私心，臣钟情于楚家的女儿，已与她私定终身，臣不能做这始乱终弃的负心人。"
御史大夫手中握着的证据，正是他昨日夜里从楚允平的手中拿来并命人转交给御史大夫的。
显然，皇帝是知道这件事情的。
"女人！你竟然为了一个女人置朕于险地。置帝国于动乱之中。"皇帝冷冷地看着他，目光亮的逼人。
若是舒檀的消息走漏，引起窦武的怀疑，让他明白过来皇帝才是操纵这场阴谋的幕后之人，那么前头所有的努力将功亏一篑，明白过来真相的朝臣们会将矛头齐齐指向帝王。
舒檀跪伏于地并没有因为帝王的夸大其词而反驳半句。他心里清楚这些是他该受的，若是帝王的怒气未散，日后将会后患无穷。
"臣知罪，但是臣恳求皇上饶恕楚家二房，楚允平愿捐出全部身家以充盈国库。"舒檀不卑不亢地开口道。
闻言，皇帝更是气恼，他竟是猛然抬脚踢在了舒檀的腰际，鲜血一瞬间染红了衣衫，舒檀却仍旧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背脊挺直，稳如泰山。
"朕稀罕他那点儿钱财？"皇帝气不打起出来，看着舒檀的目光更显冷淡。
怎么可能不稀罕呢？楚允平的产业遍布半个大宁。尤其在陇西地带，与西域各国往来多年，积累的财富岂是小数目。
舒檀垂眸。沉声道："是，皇上坐拥四海九州，这点钱财也不过是沧海一鳞。但是它是楚允平对皇上的忠心，正是因为皇上广施仁政，恩布天下。才会令楚允平幡然醒悟。"
是人都喜欢听赞美之言，皇帝自然也不例外，他的脸色渐渐缓和了许多，但依旧脸色阴沉。
皇帝冷哼一声道："单单这些便想留下十几口性命吗？"
虽然处置了楚家之后，楚允平的家产也会充公，但是在这个过程中一层层审查下来，到了国库的钱财就会大大缩水，而落到皇帝小金库的便更少。皇帝心中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在舒檀给了台阶之后，立即便换了口风。
舒檀心思灵动，虽然皇帝未曾名言，但是他在一瞬间便明白了皇帝的意思，他从袖子里摸出一本账簿，呈给皇帝道："这里头记载着楚允平的所有家产及钱财的动向。"
皇帝在听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眼眸不由一亮，他快速伸手接过账簿，随意翻开几页，认真地看了起来。
初始他并未看出账簿的非同寻常，待仔细翻过几页之后，他便看出来这账册是用了非常的手段，里头隐藏着不少东西，但是一时间他却看不明白。
皇帝猛然合上账簿，目光深邃地扫过舒檀的头顶，目光在他脖子上转了转，冷喝一声道："好，很好！"
听了这两声好，舒檀一颗悬着的心渐渐放了下去。
直到出了布库房，舒檀的身上依旧是汗津津的，腰部的伤口再次裂开，冷汗滴在上头，蛰的他一阵阵的疼。
好在楚家二房几十口人命是保住了，而他也清楚地知道他和皇帝从前知交朋友一般的感情将再也寻不到了。
当他为楚允平定下这个计策的时候，便猜到了后果，他威胁了皇帝。
一本只有楚允平才能解开的账册，里面不仅交代了楚家的所有家产，还详细地记载了楚家与官员间的钱财交易，凡是记录在册的人没有人是干净的。如果皇帝解开了这本账册，他手中将会握着这批大臣的把柄，便从实质上掌握了朝廷，掌握了整个帝国的未来。
舒檀知道经历了这些，两人是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君，终究是君。
章节错误，点此报送，报送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