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你身体不好就别亲自来了！”
向明雍看到向玉龙和付春娇的身影，忙从椅子上站起来，准备前来扶向玉龙，手腕的手铐却撞到桌边。一声刺耳的响声之后，向玉龙皱起眉头，不满的对身后的人说：“怎么，我亲自来了，还不给他把手铐解开？怕我把他抢回去不成？”
话音未落，突然开始控制不住咳起来。
吓得那几个警察双手发颤，几只绿豆般的小眼珠直转动。似乎有些为难，但终究还是走上前去，用钥匙解开了手铐，之后便退到门边，也没关上门，和管家徐叔停在门边静静站着。
向玉龙不再多说，颤颤悠悠的坐在桌前，两手摊放在膝上，紧紧锁住他那对浓眉，右额上那根青筋显明的，一跳一跳的。然后眼神示意向明雍坐下，沉声道：“明雍啊，你知道敏敏的事吗？”
“我大概看了，食堂里有电视。其实从我第一次看电视里的报道，那些弄虚作假的画面，就让我的肺都气炸了，怎么可能是向辰做的呢？就算他不是我的亲生儿子，我养他那么多年，他是什么人，他对敏敏怎么样我会不知道？”
“嗯。”向玉龙简短的答应了一句。
向明雍却还是气愤难平，继续说道：“真把我给气死了！这几天我也一直气恨难消。我当时就想，一定要把陷害他的家伙抓来，枪毙了也不解恨..……”
“得了，你给我闭嘴，别叽叽歪歪跟个女人一样啰嗦！”向玉龙实在受不了了，狠狠瞪了他一眼。
“好，爸。你别生气，我就想表达一下自己的心情而已。”
“那你也应该知道，你想枪毙的家伙就是你儿子顾南飞吧？”
这名字一脱口，向明雍微微愣住，悄悄抬眼看了看对面的向玉龙。那时他凸出的前额上，刻着几条深深的皱纹，好像是被鞭子抽打出来的，满是岁月的痕迹。很明显，他对顾南飞的态度很不满。
“昨天才知道，这小子不得了，竟然干出这种事！看我出去不好好收拾他！”向明雍知道，此时必须顺着父亲的意思，绝对不能跟他对着干，否则触了霉头，肯定没什么好下场。
“你知道就好，所以我今天来，只有一件事。马上就会有律师过来，帮你拟草一份证明，你只要好好配合律师完成流程就行。”
“什么？什么证明？”
“当然是跟顾南飞断绝关系的证明！我们向家可容不下他这种人！从哪儿来的就给我滚回哪儿去！”向玉龙的怒火在胸膛燃烧着，烧得他怒气冲天。
向明雍俨然被父亲的气势吓了一跳，一抬头，看见对面里那双眼睛，咄咄逼人的盯着自己。每次向玉龙的眼睛闪着这种光芒时，他都觉得它们已经穿过他的皮肉，一直看到内心深处。
“爸，这样不太好吧，再怎么说，他也是春娇的亲生骨肉，我们向家唯一的……”向明雍见自己应付不来，干脆把包袱甩到付春娇的头上。
却没想到付春娇面不改色，嘴角浮起一抹冷笑，寒飕飕地道：“既然爸都这么说了，那明雍，你就好好配合律师把证明给签了吧。事到如今，我也不能忤逆爸的意思啊！”
这些话一字一字地送进了向明雍的耳里，非常清晰。像鞭子一样地打着他的头，他的脸突然发起热来。很明显，付春娇不吃他这套。
“怎么，你还犹豫什么？我告诉你，向明雍，你要是不答应，我就把你和他一起赶出向家！听懂了吗？你们父子俩相依为命，永远别想再进向家的门！”向玉龙气急败坏，那根闪闪发亮的拐杖，重重往向明雍的手臂打去。
他那没吃过苦的身子，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打，浑身就已经疼得像皮鞭抽过一般。来不及抱怨，向玉龙突然面色剧变，身体在椅子上晃了晃，像要倒下来似的，摇摇欲坠。向明雍的心便开始吊在半空中，很怕一句话说不好，就像火星点着了爆竹，"砰"地在父亲那儿爆起来。
“爸，你别气！我配合，我绝对配合！你快喝口水。水呢？”向明雍朝门外忘其所以的怒喊起来。一团辛辣的怒气从他胸间爆发，震撼着他的全身。
“真的？”向玉龙摆摆手，目光直射在向明雍的脸上，像两股利剑锋利。
“绝对是真的！”向明雍认认真真的答道。
向玉龙像松了口气，紧绷着的身子稍有放松，好像已用光全身力气，挺直的肩背慢慢塌了下来。这时他的怒气，好象一根绳子绷得断了似的，反倒平息下去。那瞬间，向玉龙觉得自己的眼皮很重，有些无法呼吸，刚才打向明雍的那一下，是他最后的力气。
世间在眼前，突然变得模糊起来，向明雍和付春娇的脸，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向明雍大叫一声“不好！”箭一般朝向玉龙冲过去。
然而，向玉龙已经直直往后倒去，“咚”，所有人都迟了一步，没能接到他身子。
付春娇惊慌失措的喊道：“快！快来人把他抬起来！去医院！去医院！”
那时候的付春娇觉得自己快要哭出来了，她拼命地熬住，像孩子似地把哭声咽下去，可是眼泪还是涌上来，亮晶晶地挤在眼圈边儿，一忽儿工夫两颗大泪珠离开了眼睛，慢慢地顺着两颊流了下来。
跟着又流下更多泪珠，流得更快，就好比岩石里渗出来的水珠，一滴一滴落在她的圆鼓鼓的胸膛上。她腰板挺，眼睛直勾勾看着向玉龙的脸，脸绷得紧紧的，煞白没有一点血色，只希望别人不要看她。
随着徐叔和警察们奔进来的步伐，向明雍的手，又被两只手铐拷住。想上去帮忙也不行，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父亲，被他们抬出了接待室。他站在原地，恍惚意识到，也许这是他最后一次见他的父亲了。
不知怎么，向来没心没肺的向明雍，竟然有种想哭的冲动。
他一直在原地，呆呆的望着门外，即使那里已没有向玉龙的身影。很久之后，警察再次告诉他，向玉龙口中的律师来了。那男人西装革履，手上正端着一叠文件，用忧虑而理智的目光紧紧看着向明雍。双眼好像因为彻夜未眠，而布满了血丝。
这个律师头上的黑发梳得一丝不苟，虽然心情急切，神态依然非常温和率真；浓浓的两道眉毛稍稍蹙紧，这是他惯于多想的表征。饱满的前额承着烛光发亮，饱满的嘴唇间，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喊了两次向明雍的名字，却毫无反应，律师的额头上现出了明显的一个"川"字。
“这是文件申明，请您先看一遍，有什么需要改动的地方告诉我就行，如果没问题，就在下面签个名。”
话音刚落，长久压抑在向明雍心头的悲愤，一下子全爆发出来了。
“呜呜呜。”
眼看一个年级三四十的大男人，竟然在对面失声痛哭。律师猛地一愣，不知所措的拿着文件，递过去也不是，收回来也不是。安慰他也不是，沉默也不是，只得尴尬的看着向明雍，听他在接待室里放声大哭。
而前往医院的路上，向玉龙高烧不退，意识迷迷糊糊。对此时的向玉龙来说，醒来或者睡去，其实都没有什么区别。真实，梦幻，感觉，意识，象一锅杂碎似地煮在一起，浑浑噩噩，朦朦胧胧。因为在发病期，他完全不知道出现在眼前的，哪是过去，哪是现在，哪是真理，哪是错讹。嘴里却不断重复着一个名字：“向辰！向辰！向辰！”
毫无疑问，向辰俨然已成为，他的最后一桩心事，就是见向辰一面。如果没见到向辰，他一定会死不瞑目！
那紧紧捏住付春娇肩膀的手，形如枯槁，却显现出坚定的力量，必须见到向辰！
付春娇低下了头，握住拳头，指甲深深地掐到肉里去，她那小小的，尖下颏的脸发青而且微颤像风中的杏叶。许久后，才默默地抬起目光，眉心高高隆起，凝视着天际的刺眼的阳光陷入沉默。
不管怎么样，就算是绑也要把向辰绑过来！
向玉龙那皱纹龟驳的脸，让人忍不住想起一块苍老的岩石，雷电的猛烈，风霜的侵陵，雨雷的剥蚀，什么时间与空间的变幻都在这上面遗留着痕迹。他年岁已高，在最需要亲人关心的时候，向辰却在哪里？
这个不孝子！
二十分钟后，那漫漫无期的手术又开始在急症室上演。原来刚才在向明雍面前的表演，是向玉龙一直在苦苦支撑，过度激动的情绪，使他那没有痊愈的旧病复发了。起先是胸口发闷，然后感到快要窒息。
只不过这一次，他连呻0吟的发泄也不能了。而最后向明雍答应赶走顾南飞的话，才让他的痛苦稍微减轻了一些。
候诊室外的长椅上，此刻却不见付春娇的身影。
而她那消瘦的白色长裙，竟出现在了李佳薇的病房前。她没有伸手推开那扇门，反而一言不发的往里看去。那双眼珠深黑迷蒙，浮着薄薄的雾气。
看到里面的向辰和李佳薇谈笑风生时，付春娇尽量压抑着自己，才能忍住用上眼圈的热泪，克制激动的情绪是十分痛苦的。她用力地咬住嘴唇，用悲伤欲绝的目光，默默地看着他们。很久之后，才一横心，狠狠地走开，连头也不敢回。
她的步伐终于停在了楼梯上，然后调整好情绪，慢慢从包里拿出了手机，再次按下了李佳薇的号码。
“我是付春娇，不用向辰接电话，但请你转告他。如果他再不来，就永远看不到他的爷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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