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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极速书阁 > 溺火江屿徐衍昕 > 58 第58章
 
“他答应见你了,”电话里的柴方兀自叹了口气,“轰动全国的强奸案,却没有人肯接,他心里肯定很难受。你千万不要刺激他,他现在心理很脆弱。”

“那当然。”

徐衍昕道完谢后,挂了电话,对面的江屿抬头看了他眼,“我送你去?”

“你忙你的案子吧,我自己去就行。”徐衍昕拿起帆布包就要往外冲,被江屿拽住手腕,塞了个三明治。

“谢谢你的爱心早餐。”

江屿掀了下眼皮,“材料买多了。”

徐衍昕只笑,没去揭穿他的小心思。

柴方帮他约在咖啡厅。那是一家闹中取静的小型咖啡厅,外面种着不少的绿植。然而他的当事人却不被这样盎然的绿意所打动,身着黑色高领长衣和长裤,将身体包裹得一寸不漏。待徐衍昕入座后,他的当事人才停止咬手指、打量四周的动作,将视线停留在徐衍昕的手腕上。徐衍昕介绍完自己,却没等来他的回应。他仍然盯着他的手腕瞧。

“我的手上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吗?”

对面的人没有看向他的脸,依然凝视着他的手腕。徐衍昕不想催他,只是静静地等他开口。不知过了多久,对面的人忽而轻轻地勾起嘴唇,“如果你被男人强奸,你会去死吗?”

“不会。”

“哦,可是你有什么脸活在这个世上?作为女人而言,被强奸意味着失去贞操,作为男人而言,被强奸意味着恶心,‘被男人强奸还算什么男人’,那像我这样不男不女的人,好像只能死了,不死的话,好像就有点贱,就这么死皮赖脸地活在这个世界上,”他颇为恶意地跟徐衍昕对视,“听说你是P大毕业的高材生,很有本事。但我看你的体型,要是被男人强奸,也反抗不了吧?还是你们有文化的人动动嘴皮子就能打消强奸犯的性欲?”

徐衍昕想起柴方说的那句,那孩子的爸妈其实想私了。

“你不是勾起了他的性欲,”徐衍昕看向他,“强奸是一种性暴力。所以你不管是男是女,穿多少衣服,都无法避免一个人的暴力。”

对面的人一愣,但还是道:“说的好听而已,我去报警的时候,他们看到我的身份证后告诉,‘可没有强奸男人这种说法’,让我回去呆着。我告诉他们,我有两套性器官,负责的警官笑了一下,对我说,‘这个世界上还真有双-性人’,他们是不会说漂亮话的人,而你们律师是只会说漂亮话的人,说什么帮我找寻正义,其实背地里都找嘲笑我!”

他越说越激动,声音越来越高昂,不少人都回头看他们。然而徐衍昕仍然平静而温和地注视他,就像在看每一个普通人那样。

“他们是脑残,”徐衍昕说,“打完强奸案,我们可以继续起诉警察失职。”

对面的人牙关紧颤,“我可是个双-性人,你就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徐衍昕想了想,说:“没有,如果非要说的话,我会一直陪着你,直到我们一起把他送进监狱。”

对面的人顿了顿,“这有可能吗?”

“可能,而且必须。”

每一个被徐衍昕打动的人都会发现,他的眼里没有别的,只有简单的“人”。

不论健康,还是病弱;不论富余,还是贫困;不论男性,还是女性。他们在他的眼里,都先是一个人,再是其他。

不被保有的尊严,在那一刻悉数找回。或许这就是他当年为什么会打动江屿的原因。

他的当事人姓林,名遥。从出生起就有两套性器官。然而身份证上写的是“男性”,DNA检测AMEL表现为“XY”即男性。而强奸法保障的是对象唯有女性。当说起强奸法时,林遥问:“为什么强奸男性不犯法呢?”

徐衍昕一边记录基本情况,一边道:“因为法律具有滞后性。”

林遥听后,咯咯地笑了,“你真的很不像一个律师。我见过好几个律师,他们对我的遭遇深表同情,但是提到这个的时候,他们会反复强调当前法律的合理性,告诉我一旦男性加入被强奸对象时会怎样乱套。真像法律的奴隶呢。”

“根据美国CDC的统计,每71名美国男性就有一名男性被男人强奸,占总人口的1.4%,而在美国监狱,则高达22%。这不是极少群体,或者说,法律有什么资格不保障少数群体的利益呢?”徐衍昕说完,抬起头看他,“而在我国,由于我们法律比较滞后,所以我需要了解你的自我性别认知。”

林遥自嘲地笑了下,“我这张脸,说我是女性,怕是很多人不信吧?”

他绝不是三大五粗的长相,他的眉眼酷似女性,较为柔和,然而轮廓却比大多数的女性凌厉。徐衍昕说:“女性不一定相貌柔和,男性也未必长得多么刚强。你只需要告诉我你的自我认知即可,其他的由我去说服法官。”

林遥抿了下嘴唇,“我是个女孩。直到现在,我也是这么想的。从小到大,我都跟女生一起玩,进女生厕所,跟女生睡一间宿舍。在会所上班的时候——我去上班的时候,老板只告诉我,我们只需要陪喝酒就可以,我没什么文化,之前做过咖啡店店员,但钱很少,我又很缺钱。所以晚上就会去兼职外快,但那个绝不是卖淫。如果我知道会碰到这种事,不论给我开多少工资,我都不会去的。在店里的时候,我用的名字是‘林瑶’,这是我自己给自己取的名字。”

“接下来,我会问你一些案发时的情况,如果你有任何感到不舒服的地方,我们都可以休息一会。”

林遥轻轻地“嗯”了声。

纵使徐衍昕做足了心理准备,仍然不免被他的回忆骇到。

然而更令人惊骇的,是众人的逼问。接到他报案的警察问,当时你穿了什么样的衣服,露腰了是吗?裙子呢?短裙?有多短?哦,在膝盖以上。喝酒了吗?三瓶啤酒?三瓶啤酒很多了——有没有可能你在无意识中答应了他的性要求?冷静点,不要这么歇斯底里。你现在在警局,你得冷冷静静地办事,不要表现得这么情绪化,别大喊大叫。

得知孩子被强奸的父亲说,我就告诉你,别大晚上出去,别喝太多酒,别穿成那样,像个妓-女一样,你不听,现在好了,你这样让我这么出去见人?本来就被街坊邻居指指点点,现在岂不是要被人戳脊梁骨?能不能别哭了?我的孩子在会所里工作?我脸都丢尽了。什么意思?说得好像你是为了弟弟出去卖的一样,你弟弟是男孩,得结婚,得讨老婆,你一个工作的人还住在家里,难道我不该问你收点钱吗?你哭什么?有完没完?真跟你聊不下去。你要是稍微刚强点,就不会被他强奸了吧。就是因为你婆婆妈妈的,才会这样。

而他的朋友们说,忍忍吧,万一要是被大家知道了,该被这么传呀?我知道你很痛苦。但是送他进监狱也不能消除你的痛苦。忍忍就过去了。

从来没有人对他说,这不是你的错。

在会所打工,不是你的错。

被强奸,也不是你的错。

比起五百万的私了费,想要讨回公道,当然也不是你的错。

然而这还不是尽头。

徐衍昕对他说:“如果你愿意站上法庭,我一定会履行诺言,看到他坐牢前我绝不会放下这个案子。但是,这样的问题可能你会被问第二次。而且我们需要证人,需要那些对你说出这样话的人的证词,证明你作为女性生活到现在。”

林遥扯了下嘴角,“真不公平。”

“对不起。”

林遥捂住了脸,似笑似哭,“真奇怪,为什么你要对我道歉?该对我说对不起的人现在又在哪里呢,又在欺负什么样的女孩呢?”

“他会向我道歉吗?”

“像这样的畜生,即使是道歉也不过是希望法院轻判,”徐衍昕说,“但他有很多年的时间在监狱里面对墙壁后悔。”

“为什么你会做律师呢?”

徐衍昕沉吟许久,说:“我从没想过我会成为一个律师,这不过是当年有个人随口一提,说这是两难选项里的逃避之路,我便走了这条路。然而我偶尔会想,也许我也能给别人提供第三个选项。”

“律师真的很会说漂亮话。”

林遥笑着。

徐衍昕笑说:“我不仅会说漂亮话,还会做漂亮事呢。”

回到家,徐衍昕鞋还没脱,就听江屿问:“一切还顺利吗?”

江屿身着西装,显然也是刚回到家,徐衍昕忽而觉得这个场面很有趣。他们是老同学,是同行,也是竞争对手,当然也算恋爱未满的小情侣。

徐衍昕一下飞扑到他身上,嘿嘿地笑着。江屿因为惯性稍稍往后退了几步,但还是稳稳地接住他。因为入了春,徐衍昕不再是冬天那个圆滚滚的徐衍昕,他身形单薄,蝴蝶骨顶着藕粉色的T恤,露出的脖子上还有沐浴露的幽香,清清凉凉的,又泛着一丝甜。沐浴露是江屿挑的。

江屿不敢把手搭在他的腰上,只虚虚地揽着他的背,“你还没追到人呢,一会扑一会拽的,像什么样子。”

“我就是突然想,我以前留在你那里的漫画书还在吗?”

江屿眉头一皱,把他拎起来,“你就是为了这个投怀送抱?我早扔了,不扔难道留着给你的漫画书守灵吗?”

“可是你送我的风铃我就一直留着,唱片机也是。”

“要是那个唱片机能早点送给你就好了,”徐衍昕把下巴抵住他的胸口,仰头看他,“说不定,我们早就能在一起了。”

“不对,你那时候应该也不喜欢我。”

江屿没说话,只是死死地搂着他的肩。

徐衍昕问他:“那现在呢,现在喜欢上了吗?”

“你说呢。”

“这么冷漠,应该是还没有——”徐衍昕又说,“跟我打赌吧,江屿。我一定会在三个月里转正的,我有信心。”

江屿动了动喉结,什么也没说,只是搂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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