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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极速书阁 > 琵琶娘子 > 第六十一章
 
  当三娘细细计算时,那搜云道人已到了圣人跟前。

  他也不下拜,只躬身作揖缓缓施了一礼,道:“谢陛下召见。”身后徒子徒孙皆照他行礼,从老到小都是一派出尘的道骨仙风。

  皇帝也不计较,只问他:“道长为何而来?”

  搜云面色纹丝不动,连玄虚都懒得弄一弄,直说道:“为太子之事而来。”

  这个太子却是不认的。他一脸莫名模样,无可奈何一笑道:“我又有何事。”

  听他此言,搜云还是不动声色,只走过去到他面前站定,徐徐目注于他。太子被看得有些不自在,刚想开口询问,搜云却拿手中拂尘在他肩上轻击一记。

  他这动作极快,众人想拦都来不及。

  正要开口呵斥,却突见一大团黑影呼啦一下从太子背上脱了出去,如惊鸟似的横冲直撞,直惹得四周妃子宫娥内官等人尖叫连连,不过旋即便如烟雾般消散。

  收起拂尘来,搜云道人朝那黑影消失处结手印,口中轻诵真言。诵毕又看向太子,问:“殿下可觉安好了?”

  这话竟将太子都说呆了——他以掌按胸口,神色极讶异,少顷后渐露惊喜之色,急急反问:“道长这是做了什么?”

  “不过驱赶邪祟而已。”说罢,也不等太子回话,只调转身朝皇帝一礼,“如此一来,殿下可得安睡矣。”

  未曾开口,皇帝只是点头。

  “既无旁的事,那贫道就告退了。”搜云又如此说道,轻拜后即携众徒飘然去。

  “陛下!”皇后见他如此神通甚有心动之意,忙忙过来抓皇帝的袖子。皇帝知她做何想但仍不语,只伸过手拍拍她手背,示意她自己心中有数。

  搜云从圣驾前退了下来,悠然领徒子徒孙返司天台。

  出得马场围,他们一行人于宫苑小径中肃穆缓行。搜云身后首徒耐了许久,看四下无人了,终于喜滋滋地开了口:“师父神通了得,这下便圣人亦要折服。”

  “莫如此说。”搜云道人自己倒是一派大度模样,看着似是无所谓得很,“圣人久居深宫,外头也是国泰民安,自然不懂正道正信的要紧。如今他得了启示,自会转过弯来的,无需谈什么折服不折服。”

  那首徒忙垂首应和道“是”,然丝毫不掩面上得色,其余人多少亦有些此般态度,唯那貌似孤鸿的年轻人淡然处之。

  说来此时搜云道人尚不过客卿身份,不好于禁苑内乘车马显耀,只率众人徒步返司天台。马球场离西外苑不算很远,但却需经湖泊流水、馆阁小山。如此走着走着队列便拖长了许多,那年轻人本就走在后头,如此自然落得更远了一些。

  正埋头走着,他忽觉腰上轻动。

  他原以为是香囊之类小物件掉了,便低头去寻。不料一寻之下却未找着什么掉落的东西,反见一颗小石头正于脚边地上立着飞旋。

  他心中诧异,抬头想寻是什么人作弄自己,结果却见后头路旁假山间有衣角一闪。

  他性子稳重,日常间少有跳脱举动,可偏次就偏使神差地走了过去。

  而看到他走近,三娘藏身假山后头,一颗心突突狂跳,脚下一步都挪不动,只就站在原地等他过来。

  转眼那年轻人便已经转过了假山来。

  他没想到这小小假山后面竟就立着个人,几乎和三娘撞到了一起。好不容易站稳脚步,他定睛细瞧三娘,见她一身翠色便知是女乐舞姬之类,与自己自无交集干系,可偏偏又直觉她身上有那么一股说不上来的似曾相识,于是一时怔忪,呆立当场。

  两人皆无言。

  他看着三娘,三娘亦看着他。

  而这一眼后,三娘已明白他是了。

  于是她既不觉得慌了,也不觉得怕了,心中脑中俱是白茫茫的一片,什么都想不起来,只是手脚倒还晓得该做什么——低头叉手朝他行了一礼,三娘轻声道:“师兄……”

  至此那年轻人已回过神来,心中确信自己与眼前这女子从未相见过,更不懂她为何要唤自己“师兄”。不过随即他便露了和气笑容,对三娘道:“小娘子当是认错人了。我们未曾见过。”

  话音刚落,就听不远处传来一声“静师弟!磨蹭什么呢?”

  听了这声唤,那年轻人忙朝三娘恭敬一揖:“不扰小娘子。贫道告退。”说罢躬身后退数步,待离了假山荫头后即拂袖离去,独留三娘一个杵在原地,心里直如年夜里院墙外的放炮声般炸成一片、此起彼伏——

  他不认得我。

  可他就是师兄。

  因有搜云道人一事抢了风头,这回的马球赛胜负如何、各位天潢贵胄如何英勇机智等均被扔到了爪哇国去,满朝上下一心一意只议论那道人的来历神通等,宫内宫外传得沸沸扬扬。

  那日午歇后,见天气甚是晴朗,皇后整顿装束、唤了仪仗,乘肩辇往紫宸殿寻皇帝叙话,结果到了地方后却听首领太监道是“圣上往含冰殿赏湖去了”。于是又转道往含冰殿过去,不想却在半路湖畔中遇着了圣驾——皇帝于近水处的小亭内设了茶席,身旁有小张淑妃在,丹阳正于亭子外头由宫娥陪着赏玩新开的春花。

  通报之后,皇后领女使们入亭中。皇帝笑而相迎,小张淑妃则起身礼拜,本在玩耍的丹阳跑了回来朝她行礼。

  “皇后娘娘安好。”行至皇后面前,丹阳像模像样地行了肃拜礼,形容举动极乖巧讨喜。

  皇后乃讲究尊重规矩、不苟言笑的女子,可见丹阳这可爱模样也不免露了笑容,伸手去轻搀她:“真是谦谨懂事。”赞罢又命她自去玩耍,等她跑远后更抬头朝皇帝与小张淑妃说,“淑妃教子实在细致,泰和自无需说,丹阳小小年纪亦已极出众。”

  听皇后如此赞誉,小张淑妃忙低头称“哪里”,皇帝赞许颔首,唤皇后过来与自己同坐。

  “你日常总爱窝在殿中,难得这回特特来寻朕,想是有什么正经事情要与朕说?”皇帝如此问她。

  听他此言,皇后倒是愣了一下,不过接着便开了口:“陛下圣明。看来我所思所想均是逃不过陛下眼睛的——其实也无甚要紧事情,只是前日马球赛时,不是大伙都眼见着那道士用了神通吗?不知现在陛下打算如何安置此人?”

  “……这个啊。”说到搜云道人,皇帝倒未露什么厌恶之色,只是神情间同样无甚喜爱,“那你倒是如何想的?”

  “自那道人做法后,太子心中阴霾尽去、神清气爽,连那日宴上……受的风寒也不药而愈。依我之见,他该是有真本事的,陛下不妨赐他个小官做做,留在身旁以备驱使,若将来有了大用再赏赐亦无妨。”

  “你倒是信他的?”

  这话说得皇后笑了:“陛下,那日种种,均是在宫里宫外如许多人眼皮底下做的,且太子又何尝会与他串通?他既有真本事,那咱们又何妨信他一回呢?”

  她说的也并非没道理。皇帝听了,微微点头,但接着又沉吟不语。这边他们两人正自两两相顾,一边小张淑妃却凑了上来,朝皇帝道:“陛下,妾斗胆,其实也想求陛下留下那道人……”

  “哦?却是为何啊?”

  “那日臣妾亦见他本事,想来该无作假。臣妾其他也不甚懂,只觉得有这样人在旁总是好的,却不知道陛下如何想?”

  “这事情其实也没什么要紧,只是朕怕开了如此一个头,下面的人见而效仿,扭头便去迎奉些来历不明的宗师、高人,举国崇那鬼神玄谈,搞到流毒长久。”

  “这……”皇后与小张淑妃对望一眼,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反驳皇帝的好听话儿。不过皇帝是个很晓事的,明白她两个想将那搜云道人做己用。何况此番他确实助了太子,若要抹了他功劳,那就真的是自己做事不公道了。

  如此一想,皇帝倒是颇有动摇。不过他久坐金銮行事老辣,还不至于被后宫吹了风便急吼吼改主意,只对皇后和小张淑妃道是“待朕再思量”。

  皇后和小张淑妃都是温良后妃,断没有按着皇帝头迫他立时应了的道理,于是接着两人恭敬称是,又扭转心思,一同陪皇帝饮茶说笑、赏湖光取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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