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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极速书阁 > 千华之烟雨江南 > 痴情女子
 
一日,若雪在一丫鬟的陪同下,信步于西湖沿岸。夜风习习,惹人微醉,隔岸市贾千帐,灯火葳蕤。

不经意地抬头,只见“何添风墅”四字(门匾),若雪不禁伫足,心思着:“这林蓉究竟是何模样?征炆为何会喜欢你……”身旁,只闻丫鬟唤道:“小姐,小姐,你怎么了?”若雪回过神,继续朝前走去,不时回头。

这日,征炆书房,慕玠悄声而来:“在读《朱子语类》?”征炆抬起头:“爹。”慕玠一瞥,乃是《水浒》(书中亦有征炆批注),他不禁摇头:“少不宜读《水浒》,尽是晦盗之言,坏人心术。”征炆道:“可在我看来,此乃愤书。”他评道:“官场腐败,忠义之士揭竿而起,‘替天行道’,若非走投无路,谁会如此。当然,那些‘英雄’滥杀无辜,也实为不齿。”慕玠坐到征炆身旁,缓缓道:“自秦汉以来,历朝历代,无不贪污腐败,欺压良善,如此以暴制暴,弄得漫天杀戮,生灵涂炭,百姓从贼,劫富而不济贫,‘替天行道’何在?三纲五常何在?结果呢?真能拯救黎民于水火?挽乱世于危难?征炆,此书偏激,杀戮太多,不宜再读。”征炆道:“爹多虑了,征炆自然明白。可征炆还是想说,书中之意,皆合读者之心,爹看到的皆是绿林恶人之面,而我看到的却是好汉侠客之相,所悟之道,唯‘忠’、‘义’二字。”慕玠一笑:“那你倒是说说,何为‘忠义’?”征炆道:“所谓‘忠’:为国为友,尽心竭力;所谓‘义’:赴汤蹈火、两肋插刀、为百姓除暴安良、出生入死。从聚义梁山泊,到受朝廷招安,然后与辽军大战,剿灭方腊,两字概耳。”慕玠点点头:“一字‘义’,三笔书,一身可悟。能明白这一点,此生足矣。”

他说完,随即起身,言归正题:“对了,明日随我去秦府。”征炆一怔,随即道:“我不去。”慕玠立即端起威势:“刚说‘忠义’,我且问你,孔夫子除了讲‘忠义’,还讲什么了?”征炆将《水浒》轻轻合上:“夫子所言:仁、义、礼、智、信、恕、忠、孝、悌。”慕玠责备道:“好,那你知不知道什么是‘忠孝’?”征炆不言,慕玠道:“凡人立身,忠孝为本,孝为当先。”征炆沉默不语,他深知多说无益,反增无谓争执,便极不情愿地点点头:“爹……明日我去。”慕玠一脸怒气,缓缓离开。屋外,可闻其余音:“少读忠义之书,多思忠孝之事。”

第二日,秦府正堂。除了儿女婚事,两家交谈的,就是生意场与官场之事。婚期定在立夏后,小满前第八天。(正是风水先生所算之黄道吉日,无忌无冲,万事开吉)

正堂内,徐素清看着身边的女儿,愈发觉得她乖巧客人,不禁对陈四月道:“若雪毕竟是个孩子,平日被我娇养溺爱,凡事百依百顺。以后在慕家,若能做个温柔乖巧的媳妇,那也倒好。就怕给你多添麻烦。”陈四月笑道:“你真会说笑,这么好的若雪,能被征炆遇上,是他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她对若雪一笑:“做了慕家的儿媳妇,免不了受他的倔脾气。以后呀,要替我和你慕伯伯好好管管征炆……”若雪红着脸,不禁望向征炆,只见他独自喝茶,对外出神。

一旁,只闻慕玠一笑:“你看这两孩子,多般配。”他朝征炆喊道:“炆儿,过来。”征炆方回过神,缓缓走上前,慕玠教唆道:“带若雪出去走走,别楞在这儿。”

后院,两人一言不发,四周出奇的安静,若雪听着自己的心跳声,扑通扑通,越发清晰。两人穿过回廊,至后院一处园林,只见垂柳随风依依,花开绝尘艳艳。

征炆对若雪道:“若雪,你……”他欲言又止,若雪轻声问道:“征炆,你最近还好吗?调养得如何?”征炆回道:“不碍事,多谢关心。”若雪抬起头,深情道:“以后,若雪照顾你。”她说完,从袖口掏出一块观音玉坠,轻轻放到征炆手心:“这是我从灵隐寺求来的。”征炆将玉坠递还,婉言相拒:“若雪,这个,我不能收。”若雪垂眸:“为什么?”征炆怕伤了她的心,只好四处闪躲眼神:“我……我不信佛。所以,还是留给信佛之人吧。”若雪紧蹙双眉,紧盯着他,好一会儿后,才道:“征炆,你脖子上挂着的,又是什么?”征炆听罢,不禁无奈一笑。

若雪转过身,强忍着泪,她淡淡一笑,只是道:“征炆,你不必如此。我知道,你舍不下所戴之玉,所以才婉言相拒。”征炆致歉:“对不起,我不该骗你。赠玉之人对我非常重要,我曾许诺她,会一直佩戴于身,不舍分厘。”若雪不甘,转身望向征炆:“其实,你也可以收下我的玉坠,你可以不戴,放在床头或者是案头。”征炆拒绝道:“不必了,一玉足矣。”若雪是个聪颖的姑娘,不禁道:“都说金银有价玉无价,可我手中之玉,无论成色、质地都好过你所佩之玉。”征炆对若雪一笑,缓缓道:“你也说‘玉无价’。何况玉雕观音,是用来庇佑凡人,何须在意其色质优劣。”

一阵长风吹来,若雪浸湿了眼眶,她缓缓问道:“征炆,你爱她?”征炆没有回她,只是道:“我……我……”若雪见状,心已明:“那,你爱我吗?”两人相视片刻。征炆缓缓道:“我,我不愿骗你。浮生悠悠,征炆之心早已相许一人。而如你,征炆素以兄妹相待。”若雪抹着泪,急道:“既然如此,那你为何还要娶我?为何?”征炆惭愧地低下头:“对不起,若雪。”他轻声道:“你放心,征炆已有打算,我不能辜负那位姑娘,更不会让你的名节受损丝毫。”若雪急忙道:“你,你想做什么?莫非你想悔婚?”征炆望向长空:“滔滔红尘,纷纷扰扰,不如与心爱之人执手万里,山长水阔,步天涯。”若雪听完,手中之玉不禁滑落。征炆愧疚道:“若雪,对不起。”若雪回道:“你就不怕我告诉慕伯伯?”征炆摇摇头:“我知道,你不会的。”

花间柳下轻飞絮,万般思量成追忆。若雪再也抑制不住心痛,不禁痛哭,她倒向征炆,用力捶打着他:“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征炆一脸无奈,只得致歉:“若雪,对不起。你的情,征炆只能来生再还。”若雪道:“不,我不要来生,我只要今生与你相伴,那怕你不爱我……我……我都愿意。你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征炆轻抚了她一下,静静等着若雪哭完。

谁也不曾料到,就在这四下无人的后院园林。一香廊后,有一双耳朵正在偷听着,一双犀利的双眸正目不转睛地窥视着一切。此人正是陈四月的内房丫头——念慈。(当年,念慈(堕民)流落街头,乞讨为生。因偷了一个包子,被(包子铺)铺老板一把擒住,当街痛打。她被打得口吐鲜血,无法站立,她向路人求救,却无一人理会(百姓为何如此冷漠,值得深思)。最后,她被路过的慕征炆救下,因其楚楚可怜,无家可归,便被征炆收留于府中。后来,念慈成了四月的内房丫头,因其细心沉稳,懂事乖巧,终成四月之心腹。)

这晚,“怎么样?”陈四月问道:“征炆对若雪说了什么?”念慈道:“夫人,只因离得太远,念慈看得清楚,却听得模糊,就听秦姑娘哭喊着:‘不要走,不要走。’还听少公子说什么‘心已许一人’‘ 执手万里,山长水阔,步天涯’。”陈四月又问:“都看到什么了?”念慈道:“秦姑娘送了少公子一玉坠,可是少公子硬是不收……”陈四月皱起眉:“好了,你下去吧,此事莫对任何人提起。”念慈退了出去,彼年春夏,她的心也早已许给一人,那人正是征炆,她自然不希望征炆离开慕府,断送了仕途前程,荣华富贵。

四月找到慕玠,将此事细细说与,慕玠听后,甚是生气:“叫你不要管,现在摆脸给谁看?”四月委屈道:“你就会朝我发火。”她抱怨道:“你这个做爹的,平日里有好好陪过他,关心过他吗?要不是宛童儿子,我才不管。”慕玠来气道:“你别提她,就是她生的孽障。”四月气道:“好啊,慕玠,你……你……你这是人说的话吗?”慕玠转过头,只是道:“你下去吧,此事我自有打算,你不必再管。”他暗自盘算着:“看来,真要欠何瑾一个人情了。(他大可威胁林蓉,甚至杀了林蓉。他也可以拿林蓉及其家人去要挟征炆……只是慕玠明白,如此征炆不会心死,也再也不会原谅他)”四月不禁心头一颤,怔怔地望向慕玠:“他想做什么……万一对征炆(不好)……不行,我得想法子……免得事情越发不可收拾……”

夜深,陈四月失眠了:“宛童啊,是我没有管教好他。老天爷,难道这就是报应,慕家的报应?”她起身喝了一口茶,望着明月:“你若是真爱征炆,必会放手。又何苦回来杭州?除非你的爱——冠冕堂皇。”月色冷冷,夜风兮兮,她决定明日去一趟何添风墅,找林蓉谈谈。

二日后,“何添风墅”。四月见过雍伯,说明事由后,静坐于正厅,等林蓉前来。

珍儿沏来一壶香茶:“夫人,姑娘稍后就来。”四月和善地点点头:“茶香幽雅,恰对这雅舍静处。”雍伯道:“夫人过誉了。”话音刚落,只见一女子款款而来,她眉蹙春山,眼颦秋水,纤腰袅袅,婷婷玉立。四月暗自道:“真乃绝世美人,竟与若雪不差分毫。”林蓉缓缓上前,行一万福礼:“慕夫人,林蓉有礼。

与众人一番闲聊后,陈四月邀请林蓉至一画舫“畅叙”。

西子湖,清风抚,粼粼波光春一壶。

四月指着远处的雷峰塔:“前儿阵子我看了一个新曲,讲的是南宋那年,在这‘烟雨纷飞’的西湖,一条白蛇精和一个药店小生邂逅相遇……两人缠绵之后,相爱相恋,遂为夫妻……其情虽可悯,但有违天道,最后白蛇被镇压在雷峰塔下。”她望向林蓉:“林蓉姑娘是否听过此曲?(嘉靖年间,《白蛇传》初成)”林蓉道:“甚是新奇,林蓉不曾听闻。但听夫人所言,白蛇化为人形与人相恋,可是为了报恩?”四月摇摇头:“报恩是假,心生欲念是真。”她顿了顿:“她忘了一件重要的事,她非凡人,岂能与人相恋?”林蓉蹙起眉,叹了一声气:“情海情深,有缘无分。”

陈四月淡淡一笑:“林蓉姑娘,还请坐下吧。念慈,给姑娘倒茶。”茶音清冽,四月开门见山:“林蓉姑娘,我也不饶弯子了,邀你前来,自然是为征炆。”

她将“慕秦两家结亲之事”与“征炆决心离家之事”一一说与林蓉,林蓉听后心急如焚:“这……这……怎么会这样?”四月问道:“姑娘莫非不知(结亲之事)?”林蓉摇摇头:“他从未对任何人提起(结亲之事),我不知,雍伯亦不知。”她不禁垂眉:“难怪,每每回我书信,都会谈及离家之事。”四月诧异,心思:“难道谢武不曾与她说起(结亲之事)?这?”她又对林蓉道:“林蓉,你是个聪明的姑娘,有些话,我不说你也明白。”林蓉致歉:“若知征炆一切安好,又逢婚期将至,林蓉万万不会再回杭城……”她起身,深情含泪:“夫人,林蓉能有今日,全靠征炆。这份情谊,林蓉只怕这辈子都还不清。不瞒夫人,林蓉的心里怎会没有征炆?可是,林蓉从未想过与征炆远走高飞,从你们身边夺走他。”她望着远山,回忆道:“期初,我以为他是个纨绔子弟,风流浪子。后来,与他渐渐相识,经历了那些事,认识了那些人。俗世红尘,假假真真……每次他喝醉,都来我这儿醒酒,在我面前哭得像个孩子……他视我如知己,我待他如知音。渐渐地,依靠,已经成为一种习惯,心中的牵绊也成为一种自然,他伤心时我亦忧,他无奈时我亦愁。如今,只要静静地看着他开心快乐,就好……就好……”她说完,不禁流下了泪。

陈四月叹了一声气:“如今,他如附魔障。这段日子,我希望姑娘不要再见他。”林蓉点头答应,四月来到她面前,轻声道:“往后也不要再见了……如此,是否为难了姑娘?”林蓉怔怔立在原地,四月又道:“若是可以,明日即回宁海。姑娘是否愿意?”林蓉拭去泪水:“嗯。只要对征炆好,林蓉做什么都愿意。”

湖光山色,风月斯人,林蓉眼中透着一番不舍。只见念慈从画舫内取出一个包裹,递给林蓉,陈四月道:“这些日子来,姑娘的事儿,我也有所了解。林蓉,征炆和涵韫从小便没了母亲,这两个可怜的孩子。而你,也是个可怜的孩子,这些你收下吧,里面是五千两银票,就当日后嫁人时,陈阿娘给你的祝福。”林蓉回绝道:“夫人,这些林蓉万不能收,还请夫人收回,林蓉欠征炆太多……还请夫人放心,林蓉既然答应了夫人,明日便会离开杭州。”几番推托,林蓉始终不收。

这日,两人在画舫内相聊甚多,四月对林蓉了解越深,就越是惋惜:“可惜出身低微,若是大家闺秀,征炆尚能纳她为妾。有情有义,聪慧娟秀,又满腹经纬,明知世理……唉,造化弄人啊。”

日近黄昏,四月才将林蓉送回,不舍道:“林蓉,若是有缘,宁海再见。”说罢,便回慕府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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