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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极速书阁 > 本座是个反派林晋桓薛遥 > 40 开云寺
 
“你这是什么意思?”林朝一改之前的放松姿态,他绷直了背梁端坐在大殿上,脸上看不出喜怒,但声音比先前冷上几分。

这么多年来林朝隐约猜到林境桓的打算,但他一直隐忍不发。甚至直到这一刻,他还对林晋桓怀抱一丝希望。他总觉得自己这个儿子只是年少任性,时间能改变他的想法。

“父亲知道我是什么意思。”林晋桓目视前方,直直地跪在林朝的身前。他的眼神很平静,说出来的话却令林朝惊心:“九天门的业障就到我这里为止了。”

“大胆!”林朝没有想到林晋桓当真敢如此重逆不道。滔天的怒火瞬间烧光了他的耐性。林朝怒不可遏地扬起巴掌,怒道:“孽障东西,你可知…你可知…”

这个耳光最终没有落在林晋桓脸上,林朝手边的花梨边几应声裂成两段。

“我知道。”今天话说到了这个份上,林晋桓心里的想法也没什么好保留的了。他抬头迎向林朝的目光,破罐子破摔道:“七邪之力与我们九天门相伴相生,我们一族因镇压七方邪神而生。只要断绝迦楼山林氏一族血脉,七邪之力就会随之消亡。从此再也不需每十五年以人命献祭七邪,也不必担心七邪出世祸害苍生。”

林朝原本强压下去的怒气又被林晋桓这大逆不道的几句话挑了起来了,他“腾”地站起身,一时间简直不知道要怎么处置这个忤逆不孝的儿子。他背着手在大殿里来回踱了两圈,最终回到林晋桓面前。他盯着林晋桓毫无波澜的眼睛说道:“我曾以为你少不更事,一时转不过弯。谁知你竟一生反骨!你对得起列祖列宗,对得起这上上下下的九天门人,对得起我和你娘亲吗。”

林晋桓埋下\/身子,深深地磕了个头,他再次直起身子的时候,额上已有一块红印。

林朝嘴里这几座大山当头压了下来,林晋桓不为所动。他抬眼直视林朝咄咄逼人的目光,平静地说道:“是儿子不孝。”

林晋桓也记不清自己从几岁开始就做下了这个决定,也许是他第一次参加大祭的时候,也许是他一门心思和林朝做对的那段日子了。他计划在林朝秦楚绮夫妇百年之后就将把九天门交予延清和晋仪掌管。自己找一个好山好水的地方,一柄匕首或一杯鸠酒,自此了结此生。待他身死,九天门的血脉就此彻底断绝,这绵延数百年的罪孽总算可以走到尽头。

年少的林晋桓第一次参加祭神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都生活在巨大的不甘与悲愤中。直到他给自己的将来亲手画上期限才真正从中解脱。他再也不踏进开云寺,也不再过问教务。加冠后便抛下所有独自离开九天门行走江湖,时而鲜衣怒马,纵情于声色犬马。时而隐姓埋名,混迹于樵村渔浦。

毕竟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天地之大,他还有太多的东西没有看完。

“好…好你个林晋桓,好得很,看来从前是我太纵容你了。”

林朝没有料到林晋桓当真离经叛道至此,这次不同于往常父子间的打打闹闹,林朝是动了真怒。他越想越觉得怒火中烧,命汀兰请来他的降魔杖。

降魔杖就是一根榉木削成的棍子,本是凡物,但这凡物一到林朝手上就散发出紫色的光,微微颤抖着,像一条蛰伏的恶龙。林朝握着降魔杖,不顾汀兰阻拦,挥起一杖就抽在林晋桓笔直的脊梁骨上。

林晋桓一声不吭,生生受了一杖。他一动不动,背脊挺得笔直,只是一行血不受控制地顺着他的嘴角淌了下来,滴满了他月白的衣襟。

林晋桓嘴里一口血还没咽下,林朝的第二杖已迎面而来,林朝打定主意今天就要抽断他这一身的反骨。

“本座再问你一句,你去不去寿春。”林朝不愿死心,再次逼问林晋桓。其实寿春一事并不是非林晋桓不可,林朝原先提出让林晋桓接手此事,不过是想试探一下他的态度。况且林晋桓已经不小了,林朝也有让他逐渐掌管九天门之意。

“儿子恕难从命。”林晋桓一时没有憋住,从嗓子眼里呛出了一口血,紧接着就咳得惊天动地。他虽在努力压住自己,但身体还是无法控制微微地晃了晃。

“好,好的很。”林朝怒极反笑,他向后退了两步,再次挥起一杖准备当头抽下。

“门主!”汀兰此刻已顾不上僭越。她飞身向前,猛地跪在林朝脚边,膝盖与冰凉的地面碰撞发出一声闷响。汀兰一把拽住林朝的手臂,哭着说道:“门主息怒,不能再打了。”

延清在刚听到父子俩争吵时就赶去找晋仪,这会儿刚回到殿外。晋仪听见了里面的响动,不顾延清阻拦就闯进了大殿。四大长老之一的司徒坤正好带着弟子经过,见状也随着晋仪进了大殿。

延清无奈,只好硬着头皮和他们一起闯了进去。

“师父息怒!”

“门主息怒!”

一群人在大殿里乌泱泱地跪了一片。

林朝看着跪了一地的九天门人,突然觉得有些乏味,一股从未有过的疲惫从他的心底生起。林朝突然平静了下来,他扔下木棍来到禅椅上坐下,兴致缺缺地挥了挥手,说道:“无事,都退下吧。”

大殿上跪着的人都不敢动。

林朝见众人如此,有些心灰意懒地说道:“都走吧,林晋桓滚到莲息堂思过。”

秦楚绮隐在大殿的珠帘后沉默不语,她静静看着延清扶着林晋桓去莲息堂。待人群散尽之后,林朝一人以手撑着额头,独自坐在诺大的大殿上。他那时刻绷得笔直的肩膀此刻完全垮了下来,这是她头一次在林朝身上看到了力不从心。

他确实不年轻了。秦楚绮垂下眼睫,深深叹了口气。

她早就明白林朝无法改变林晋桓的想法,知子莫若母,这孩子从小就心志坚定,绝非谁人能轻易转移。

**

薛遥这厢也十分焦头烂额。

此时他正在迦楼山东面山坡上的一片密林里,不远处横着一具被扭断脖子的尸体,眼前跪倒着一个衣不蔽体的姑娘。

姑娘趁薛遥不备,一头撞向林间的巨石,被薛遥一把拦了下来。姑娘见寻死不成,便伏在地上失声痛哭,无论薛遥问她什么她都不愿作答。

问了半晌,薛遥硬邦邦地说道:“你别哭了。”

姑娘对薛遥的话置若罔闻,哭得越发肝肠寸断。

薛遥自小在枢密院混在一群粗糙汉子中长大,在安慰姑娘这一方面他实在是不得章法。薛遥又耐下性子尝试宽慰了几句,只见这姑娘油盐不进越哭越厉害。

薛遥被她哭得很是不耐烦。他一把扯下自己身上的大氅,兜头罩在姑娘身上,冷声道:“我让你不要哭了,还想活命就好好回我的话。”

薛遥突如其来的翻脸吓得女子哭声一顿,姑娘见眼前这凶神恶煞的男子看上去比方才欺辱自己的歹人还凶恶上几分,顿时不敢再哭了。她裹紧薛遥的大氅,忍住了哭喊,低头小声地啜泣着。

薛遥先是被女子的惊叫引到这两峰之间的密林来,越靠近越觉得这喊叫声不同寻常。待他赶到近前一看,发现是一男子强行抓着一姑娘行奸\/淫之事。

看那男子的衣着打扮,竟是九天门的高阶弟子。薛遥对这番行径很是深恶痛绝,但他此番不想多生事端,于是上前一脚将作恶的男子踢开,欲将其带回九天门交予延清处置。男子仗着自己功夫不错,不但没有收敛,反而见薛遥生得面如冠玉,一时色壮怂人胆,一张臭嘴竟敢对薛遥说些不干不净的话,甚至还想当着薛遥的面欺辱姑娘,被薛遥干净利落地拧断了脖子丢在了一旁。

“你叫什么名字?”薛遥问。

女孩儿的肩膀颤了颤,她壮起胆子看了薛遥一眼,又低下头,继续断断续续地抽噎着。

薛遥又有些不耐烦了,他加重语气说道:“说话。”

女孩像受惊的兔子一般吓了一跳,这才战战兢兢地回答道:“小女…小女名唤重雪。”

“得罪了,重雪姑娘。”薛遥也意识到了自己方才的态度太过强硬,于是他蹲下\/身来平视女孩,柔声问道:“你是九天门哪处的人?我先送你回去。”

薛遥自以为自己此刻的态度可称得上是“和风细雨”,但在重雪看来他这喜怒无常的样子更加可怖。女孩向后瑟缩了一下,她担心自己这样会惹怒薛遥,壮起胆子说道:“小女来自开…开云寺。”

开云寺?薛遥想了想,他待在九天门的时日也不算短了,却从来没听说过开云寺。

“开云寺也在九天门?”薛遥问道。

女子点了点头,她伸出满是泥的手颤微微地一指。薛遥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发现她指的是迦楼山两峰之间的崖底。

“你的意思是开云寺在这山崖底下?”薛遥问。

女子胆怯地点了点头。

怪不得他在九天门待了大半年都未曾听说过。薛遥思索了片刻,站起身说道:“那烦请姑娘带路,我先行护送你回去。”

姑娘见薛遥站起身,一时有些着急地抓住了他的下摆,连忙开口说道:“不…”

薛遥低头望向她,有些不明所以地问道:“怎么了?”

姑娘的嘴唇微微动了动,正欲说些什么,但她又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似地将滚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重雪挣扎着站起了身,抹了把眼泪,带着薛遥往开云寺的方向走去。

正式出发前薛遥先带着姑娘到了一条溪边稍作梳洗。薛遥担心她一时想不开再寻短见,只得背对小溪找了块大石坐下。他一边琢磨着开云寺的事,一边还要留心女子的动静。

九天门里人人擅武,就连林晋桓身边粗使的小弟子功夫都不错,这开云寺建在如此隐蔽的地方,平时也不曾听九天门人提起,寺里面竟还住着弱不禁风的姑娘,着实有些可疑。

薛遥不禁想起了月前上山时遇到的那队人。

片刻之后女子就梳洗完毕走到薛遥面前,薛遥这才看清她的脸。重雪的眼睛肿得像两颗核桃,嘴角乌青了一片,但不难看出是一个姿容秀美的小美人。

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遭此毒手,着实让人心生恻隐。

“多好的姑娘呀。”薛遥笑着用手上的草叶子点了点重雪的鼻子,他从石头上跳了下来站在重雪面前,郑重地说道:“以后不要再干傻事了,该死的是那些伤害你的人,你是个好姑娘。”

重雪没有想到薛遥会说这样的话,她眼睛一红,眼看又要落下泪来。薛遥一见重雪又要哭就觉得头疼,连忙打断她道:“打住,别哭了,带路吧。”

在前往开云寺的路上薛遥得知方才被他扭断脖子的男子名叫江绍,是九天门长老司徒坤门下的弟子。司徒坤一门主管开云寺的事物,江绍是开云寺守备中的一员。只是没想到江绍竟做出监守自盗之事,不少寺里的姑娘都曾遭他毒手。

“不是没有人想过反抗,之前有宁死不从的姐妹,被江绍带出去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重雪已经不像之前那么惧怕薛遥,她逐渐放开了胆子,话也多了些:“况且开云寺中像江绍这样的人不少,躲过一个江绍,未必躲得过王绍李绍。”

听这位重雪姑娘的言下之意,开云寺里有很多姑娘,还有一些高阶弟子常年看守。薛遥越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他顺势问道:“这开云寺是做何用途,你又是如何进入开云寺的呢?”

重雪闻言就缄默了,她一言不发,低着头在前面带路。薛遥见状也不勉强,安静地跟在重雪身后,时不时替她砍掉一些拦路的树枝,拨开脚下的石头。

重雪上迦楼山多年,这回却是她第一次出开云寺。重雪被江绍所挟持,一路上又遭受凌辱,再加上受到了过度的惊吓,并没有完全记住路线。重雪带着薛遥在林间兜兜转转迷路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落日时分才顺利到达开云寺。

薛遥隐在暗处观察着开云寺,原来他先前的猜测有误,开云寺并不是修建在迦楼山两峰之间的崖底下,而是修在迦楼山主峰的一个巨大的裂缝之中。裂缝之外古木成荫,遮天蔽日,丝毫无法窥见隐藏在里面的寺庙。

开云寺毕竟不是真正的寺庙,没有缭绕的香火。高大的门头衬着红墙黑瓦,显得分外冷清。朱红色墙上刻着的醒目的六字真言,这几个大字在薛遥看来真是讽刺极了。

明明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魔窟,却偏偏装出一副普度众生的模样,不知是不是为了自欺欺人。

倘若开云寺果真如薛遥推测的一般是九天门用来关押无辜百姓的地方,那薛遥就无法再眼睁睁地送重雪进开元寺。然而薛遥并未全然信任突然冒出来的重雪,于是他佯装出毫无所知的模样,试探道:“重雪姑娘,开云寺到了,就此别过…”

没想到薛遥话还没说完,重雪就“扑通”一声在他脚边跪了下来。重雪不再犹豫,抬手攥住薛遥的衣摆,终于将一路上都萦绕在她心里的话说了出来。

“薛公子,求求您带我走吧!以后我会做牛做马报答你的!”重雪说着,深深地磕了个头。

薛遥担心这边的动静引起寺里的注意,连忙扶重雪起来。他朝重雪做了个示意她噤声的手势。薛遥领着她来到一处树丛之中,佯装惊讶地压低声音问道:“重雪姑娘,你这是何苦?”

重雪嘴唇一瘪,看似马上又要哭起来。但她这回忍住了眼泪,哽咽道:“我原是幽州人士,五年前被人强掳到迦楼山,囚进开云寺。”重雪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开云寺里还有数千像我这样的姐妹,我们虽不能踏出开云寺一步,但寺里吃穿用度一应俱全,头几年还算相安无事。”

“后来守备的弟子中渐渐有人对我们动手动脚,言语上越发轻薄。再后来…”重雪喉咙一哽,有些说不下去了。她平复了一下心绪,接着说道:“再后来他们就变本加厉,不少姐妹都被这些禽兽污了清白。我这辈子是没有指望再回幽州了,如今江绍又因我而死,但若是再回到开云寺,我只有死路一条。”

“发生这样的事,我原是不想活了。”重雪此刻已经平静了下来,她看了薛遥一眼,甚至还勉强扯开了一抹笑容:“但您说的对,恶的是他们,凭什么要我因为他们去死…”

重雪的话一句一句钻进薛遥的耳朵里,证实了他的推测。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有些迷茫,无法将重雪口中作恶多端的九天门和他印象当中的联系起来。片刻之后这种迷茫如潮水般一点一点褪去,薛遥的心一下子凉了下来。和他料想的一样,开云寺果然是九天门用来囚禁三千名男女的地方。先前他暗藏在心里的种种侥幸被一一击碎,开云寺的存在不得不让他确定了一个铁一般的事实——九天门是九州上下第一大毒瘤,滥杀无辜,残害百姓,人人得而诛之。

林晋桓呢…林晋桓在这其中扮演什么角色?还有林朝和秦楚绮…

然而薛遥不愿再想,他的失态只是一瞬,片刻之后他又给自己穿上了铠甲,薛遥清楚地知道自己的身份,明白自己要做的是什么。薛遥摒开杂念,抬手按上重雪的肩膀,俯身直视她的眼睛,说道:“想活命可以,上去之后所有事需得听从我的安排。”

重雪愣愣望着薛遥的眼睛,她觉得薛遥的眼里有坚定的光,也有她从未见过的挣扎与孤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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