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二的动作很快，第二天，隔壁冰块就送到了池双卿跟前。她惊讶地扫了眼冰盆中冒着丝丝白气的冰块，问道：“你们出去买冰了？”
郭嬷嬷拿着扇子对着铜盆轻轻扇着，听见她的问话忙笑道：“姑娘起身了，银月，快去将早膳拿来。”
“这冰块啊，这隔壁那户人家送来的，说是她们准备多了，放在外面也是白白的化了，所以就给咱们送了些来。”
“隔壁？之前送东西的时候不是说没人吗？”她撩了撩后颈头发，瞬间丝丝凉意浸入肌肤。
她舒服的轻舒口气，走到靠近铜盆的地方坐下。
“之前是没人，这是最近新搬来的。”郭嬷嬷说道，“老奴本想和送冰块来的婆子打听打听，不想她嘴巴严，什么也没问出来。”
“不用刻意去打听，对了，他们送了东西来，咱们也不能失礼，想想回个什么礼才好。”池双卿说。
郭嬷嬷想了下，“老奴等会准备去做桂花糕，要不给他们送些过去？”
“姑娘，这个主意好，东西回的太贵太轻都不好，太轻说咱们敷衍他们，太贵又有巴结讨好之嫌，倒不如送点自己做的吃食过去，至少是一份心意不是？”青莲抚掌赞同。
“青莲说的不错，只当平常邻居相处就是了。”池双卿也是赞同点头，“就照嬷嬷说的，送一份桂花糕过去吧。”
郭嬷嬷：“好，老奴稍后就去准备。”
正说着，银月端着早膳上来了。
早膳很丰富，一碗银耳莲子羹、一碟炸春卷、一碟梅花香饼、一碗碧粳粥和三样小菜。
池双卿夹起一块梅花饼正要咬下，就被门外突然响起的鞭炮声吓的一哆嗦，夹着的饼子差点掉桌上。
等到鞭炮声停，她抚了抚胸口，重新夹起梅花饼送往嘴边，粉嫩的唇瓣缓缓张开，眼看就要咬上，鞭炮声再次响起......
砰！鲜香四溢的梅花饼最终还是落到了桌子上......
池双卿：“......”这就过分了啊，大清早的放什么鞭炮，是想吓死她好继承她的霉运吗？
她无奈放下筷子道：“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大清早的放鞭炮？”
郭嬷嬷犹豫地看了她一眼，小声解释道：“之前姑娘一直精神不振，老奴就忘了给姑娘您说了，今日是韩国公府和冯府结亲的日子。”
池双卿闻言怔了一下，随即道：“所以现在外面是在送韩大姑娘的嫁妆去冯府？”
“是。”说到这儿，郭嬷嬷露出一丝莫名的表情来，“也不知是谁的主意，说让韩大姑娘的嫁妆绕着内城转一圈，而后才送去冯府，这样就正好经过帽儿胡同。”
池双卿眨了眨眼，“应该不是韩国公府，我看大姑娘是非常排斥嫁去冯府呢。”所以，那就只剩下冯府了，这是在向圣上表忠心？
“说到冯府，老奴听说冯府大姑娘和洪府大爷成亲的日子也定下了，就在下月初七。”郭嬷嬷接着说：“而且，看样子洪府似乎想举家搬迁来京城呢。”
池双卿不意外地点了下头，“洪府之前一直居住在冀州，很大原因是因为皇室态度不明，如今眼看攀上首辅府，皇室对他们的态度似有松懈，这只怕还是他们第一步的试探。”
只要皇室对于他们定居京城没有露出反感，下一步怕是就要开始谋划一点点步入朝堂了。
郭嬷嬷神秘兮兮地靠近她，“姑娘知道洪府准备买下哪里的房子吗？”
这个她还真猜不到，摇了摇头，疑问地看向郭嬷嬷。
“就在咱们这帽儿胡同，靠近柳家的位置。”柳家就是之前拉着郭嬷嬷吐槽儿媳生不出儿子的那户人家。
“洪府这次可是大手笔，将柳家附近两座三进的院落都买下了，然后从中间打通，面积比一般五进的院落还大得多。”郭嬷嬷语气感叹，果然是百年大家，出手就是阔绰。
“嬷嬷是听谁说的？”池双卿皱了下眉，心里有不好的预感。
郭嬷嬷：“是洪府管事自己说的，而且老奴前些日子去看了看，两府之间已经打通，只怕这两日就要开始置办成亲要用的东西了。”
青莲犹豫说：“以后洪府住在这附近，若是遇到了岂不尴尬？这帽儿胡同也不能算顶好的位置，他们怎么想到买这边的房子？”
这个原因郭嬷嬷倒是知道，她回道：“咱们这帽儿胡同虽然没有多少达官贵人，但胜在书香气息浓厚，附近多是读书人家，旁边就是清河书院，听洪府管事的意思，是想将府中几位小公子都送去清河书院呢。”
清河书院虽然比不上白鹭书院，但也是京城一等一的书院，最重要的是它没有非秀才不可进的规矩。
听到这儿池双卿差不多已经明白洪府的打算，不过不管洪府想怎么步入朝堂，都与她没有关系，倒是洪府成亲的日子让她想起另一件重要的事。
池双卿眼露愧疚地叹了口气，语气低落道：“我这几日迷迷糊糊居然连娘的生辰都忘了，我真的太不该了！”
“哎哟，下个月初八可不就是夫人的生辰吗？都怪老奴，没想起这一茬。”郭嬷嬷拍了拍大腿，她最近一直忧心姑娘也没想起夫人的生辰来。
郭嬷嬷急着团团转，“这可怎么是好，现在置办礼物送回去也赶不及了！”
从京城到绥丰县怎么也得大半个月时间，现在离下月初八就只剩十天了，不管是走水路还是陆路都来不及了。
“我也正为难呢。”她苦着脸，肯定是那几本不正经的话本子害了她，要不然她怎么会忘记娘亲的生辰，啊啊啊啊啊，话本子误我啊！！！
不正经的话本子：“......”呵呵！碰瓷？勿扰！不约！
郭嬷嬷脑子里也飞快想着解决的办法，一时间几人同时沉思下来。
突然，池双卿眼睛一亮，“现在置办东西肯定是来不及娘亲生辰那天送到，但娘亲的生辰礼也不能不办，这样，礼物还是要照样准备然后请镖局送回去，娘亲生辰那日我准备去慈恩寺为她点上一盏长明灯。”
“姑娘这主意不错，正好姑娘这几日一直闷在府里，出去走走散散心也好。”郭嬷嬷点头赞同。
“好，那就这么办了。”她站起身，看了看已经染上半边朝阳的天空，“正好今日天气不错，郭嬷嬷你随我一道去给娘亲置办生辰礼。”
池双卿现在不缺银子，明惠坊的铺子她还给了二夫人，但她手上现在还有冯府送来的赔礼，足够养活她和郭嬷嬷她们。
时间一晃到了七月初八这日，天色将亮，池府大门从内打开，池双卿带着郭嬷嬷和银月两人走了出来。
搬来池府后，她又重新买了一房奴才，是一家三口。
其中男人姓张，叫张大河，身材中等面容忠厚，不过却会驾驶马车，平常守着房门，需要马车时便让他驾车。
女人大家都喊她张家的，日常就是打扫院子，有时也会去厨房帮帮忙。
他们还有一个八九岁的儿子，叫张全，长得瘦瘦小小，浑身没有二两肉，郭嬷嬷看他可怜，也没安排做什么活，只大人们忙不过来的时候帮着跑跑腿。
马车已经停在门前，张大河弓着腰放好脚蹬，等到池双卿几人坐了上去，才一把跳上马车，一甩鞭子，嘴里喝道：“驾。”
马车缓缓驶出帽儿胡同，天色大亮时，几人赶到了慈恩寺。
现在不过辰时过半，来慈恩寺的香客已经不少，池双卿买了些香油纸钱，先去正殿拜了拜，而后才找了寺里僧人表达她想为母亲点一盏长明灯的想法。
僧人当即点头，带着几人去了专门摆放长明灯的殿宇，佛家中有燃灯古佛化身为灯芯的说法，传说有长明灯的地方就是佛光普照的地方，所以为人点上长明灯便能祈福辟邪。
池双卿添了香油钱从僧人手上接过一盏莲花状的长明灯，闭着眼默默对着上方的燃灯古佛拜了拜，才将长明灯递给一旁守殿的僧人，随后注视着他将长明灯放到了案桌上靠右的角落。
她将位置暗暗在心中记了记，又再添了一笔香油钱，嘱托僧人好好帮她照看长明灯。
僧人自是无不答应，念叨了声阿弥陀佛，目送几人离开。
随后几人在慈恩寺逛了逛，又吃了一回素斋，等到天色凉快了些，便准备打道回府。
“吁！！！”行至半路间，张大河突然脸色一变，猛地一下拽紧缰绳，马车内三人一个不妨他突然的动作，不受控制地朝前扑去。
“姑娘，小心！”郭嬷嬷脸上一白，顾不得自己会不会受伤，奋力朝前一扑挡在了她和马车中间。
原本池双卿正低头发呆，听到郭嬷嬷喊声时已经来不及了，她整个人被大力地朝着马车门口甩了出去。
“啊！”她嘴里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双手在半空中胡乱的扑腾了几下，闭着眼准备迎接下一刻的疼痛。
她紧张地闭着眼，却一直没有感受到撞到木头上的钝痛，反而像是撞到了什么柔软的东西上。
她小心地睁开眼，正好看到郭嬷嬷略显痛苦的表情。
“姑娘，您没事吧。”郭嬷嬷见她睁眼，连忙关切问道。
池双卿眼底滑过一抹感动，难怪她没感觉到痛，原来是郭嬷嬷以身做了她的肉垫。她看向郭嬷嬷关心问道：“我没事，嬷嬷你呢，有没有受伤了？”
郭嬷嬷摇了摇头，继而转头看向外面厉声问道：“老张你怎么回事，这么突然停车伤到姑娘，你负得起这个责任吗？”
张大河憨厚的脸上涌起一丝焦急，连忙解释道：“郭嬷嬷这不能怪小人啊，是这个小孩突然从旁边跑了出来，小人才不得不突然拉住马车的。”
张大河指着地上陷入昏迷的小孩，一脸委屈。
“怎么回事？哪里来的小孩？”池双卿弯腰下了马车，顺着张大河的视线看了过去。
地上躺着一个大约十岁出头的小孩，脸上脏兮兮的看不出原本样貌，身上衣服也是这里破了一个洞那里缺了一角，一双脚赤裸在外，上面沾满灰尘和血迹。
张大河小心地觑着她眼色，“姑娘，小人没有撞到他，是这小孩儿自个儿晕过去的。”
“看样子像是从京城外逃来的流民，难道哪些地方又遭灾了？”郭嬷嬷皱着眉，“不知道这小孩儿的父母还在不在，要是他一个人的话......要不送去慈幼堂吧。”
越朝设有慈幼堂，专门接管十四岁以下无父无母无亲族的孤儿，若是这个小孩已经没了亲人，去慈幼堂也是一条生路。
池双卿抿着唇摇了下头，“咱们绥丰县的慈幼堂是什么情况嬷嬷你也知道，这京城的慈幼堂我虽没去看过，想来也不会比绥丰县好上多少，还是先将他带回去吧，再请个大夫来给他看看。”
在慈幼堂或许能活下来，却是饥一顿饱一顿，甚至沦为各个管事的出气筒，早早的就糟蹋坏了身体，可惜她虽然知道，却没有任何办法改变他们的境况。
郭嬷嬷见姑娘开口了，也不再劝，遂笑道：“姑娘心善。”
她苦笑了一下，“嬷嬷惯会夸我，好了，先回吧。”
张大河将小孩儿抱上马车，擦了擦额头，一甩缰绳，马车哒哒哒向着京城驶去。
回到帽儿胡同，张大河连忙打发儿子去回春堂请大夫。
他妻子看着他手上的小孩儿，刚想问就被他用眼神制止了，随后抱着小孩儿快速入了内院。
“大夫，他是什么问题？怎么一直不醒？”郭嬷嬷看着捻着胡须神色沉重的老大夫问道。
老大夫放下诊脉的手，闭目想了想，说：“这是饿狠了，这位小公子原本身体不错，你们稍后让人熬些米粥，我再开上两副固神养身的汤药，给他喂上半个月差不多就行了。”
“行，银月你随大夫去拿药，青莲你去熬粥，等他醒了就喂他喝吧。”她点了点头，带着郭嬷嬷出了房间。
橘黄的阳光透过窗棂洒落下来，将空中飘浮着的尘埃照的颗颗立现。一缕白烟透过香炉顶上镂空悠悠飘向上空，淡淡的暖香弥漫。
楚轩睁开眼，闭上，再睁开，再闭上，“这是哪里？我还在做梦？真好，梦里真好。”
这么想着，他再次闭上眼，似乎想要沉浸在梦中。不过两个呼吸后，他一咕噜爬了起来，狠狠在自己腿上掐了一把，“嘶，好痛，我不是在做梦。”
“你醒了？”青莲推开门真好看到床上的人，忙笑道：“快来，正好小米粥熬好了，你醒来的正是时候。”
“是你救了我？”楚轩看着他脏兮兮的裤脚，再对比旁边干净整洁还带着暖香的被子，他眼睛一红，不好意思的缩了缩脚。
青莲将小米粥从砂锅中乘出来，一边说道：“是我们姑娘救了你，原本想给你洗澡的，谁知道你晕倒了还紧紧抓着衣服，正好厨房有热水，吃了饭我让老张带你去洗漱一下。”
楚轩下意识摸了下胸口，见藏在胸前的东西还在，原本紧张的脸色一缓，拘谨又感激说道：“谢谢。”
青莲随意点点头，看着他说：“我们姑娘还不知道你醒了，你先吃，我去通知姑娘。”
等到池双卿过来，桌子上的一锅小米粥已经见底，她眉头一凝，楚轩连忙低下头，眼底紧张，诺诺说道：“对不起，我、我太饿了，我......”
池双卿没想到自己一个皱眉就让他战战兢兢，忙解释道：“我不是怪你吃太多，也是我忘了让青莲多提醒你一句，这小米粥虽然养胃，但你之前饿的太狠，突然一下子吃多，只怕等会儿胃里会不舒服。”
楚轩胆怯地抬起脑袋，飞快地瞟了她一眼又连忙低下头，从他逃出来的一个月，这是第一个对他这么好这么细心的人，他忍不住吸了吸鼻子，小声道：“谢谢姑娘。”
“你是哪里的人，父母可还在？”她叹了口气，轻声问道。
楚轩身子一僵，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池双卿：“怎么了？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吗？我问这些只是想着如果你父母还在，我可以让人去帮你找找。”
楚轩两只小手轻微发抖，低着头小声回道：“我父母都去世了，姑娘，我很听话的，你可不可以留下我，我什么都可以干，真的！”
他抬起头，眼底晕满期待。
“这......”池双卿稍显犹豫，多养一个人她不是养不起，只是她总觉得这小孩不像是普通流民，若是贸然收留他也不知会不会惹上什么麻烦。
见她沉默不应，楚轩脸上浮现失望之色，随后垂下脑袋，像是一只被人抛弃的小狗，可怜又无助。
池双卿被他这可怜兮兮的模样弄得于心不忍，咬了咬牙，问道：“你户籍还在不在身上？”
楚轩眼睛一亮，连忙掏出一张泛黄的纸张递了过去，“在，在，姑娘请看。”
“你是宁州保英县的人？”池双卿接过这张泛黄的户籍，“那你怎么会逃荒来京城，我不记得宁州最近有什么天灾人祸。”
难道是还没传到京城？也不该啊，既然有流民那就说明情况已经很严重了，莫不是被沿途的官员压了下来？
她心里胡乱想着，楚轩连忙将打好的腹稿说了出来：“我父母原本在保英县经营着一间粮铺，可从半年前开始我爹就一直抱病不起，两个月前就......之后我娘也随我爹去了，叔叔伯伯欺我年幼，不止将粮铺占了去还想要了我的命，幸好有钟叔相护才让我侥幸逃了出去，可钟叔他、他......”
他抬手擦了擦眼泪，咬着牙，脸上闪过浓重的恨意。
郭嬷嬷年纪大了，最听不得这些事，眼眶微酸，怜悯地看着楚轩：“可怜见的，这哪里是亲人，简直是豺狼虎豹。”
青莲不由想起她爹双腿瘸了之后，亲戚一下变得冷淡尖酸的嘴脸，感同身受说道：“可不是，什么亲戚族人，有时候还不如外人来的关心体贴。”
幸好她们一家人跟着姑娘出来了，如今她娘守着厨房，她爹守着门房，青莲已是心满意足。
青莲爹双腿是被棍棒打断，再加上没有及时医治，已经落下病根。等她们搬来帽儿胡同，池双卿便让人请了大夫来给他看了看，吃了大半月的药，如今也能撑着棍子走上两步。
因为考虑到他双腿不便，他平常就是待在门房，在张大河不在时帮着开开门。
池双卿看了看郭嬷嬷和青莲两人，又看了眼站在面前低着头一脸乖巧的楚轩，最终吐出口气，“行了，你要留就留下来吧，不过我这儿也不养闲人，你就跟着张全跑跑腿，哪里忙不过来就去哪里帮忙吧。”
“谢、谢谢姑娘！我一定会认真干的。”楚轩眼睛一亮，嘴角悄悄咧出一丝笑，紧绷的身子也缓缓放松下来。
见他这副安心下来的模样，池双卿嘴边也抿起点点浅笑，“你今天先好好休息，明天再去帮忙。”
说完她转身离开。
楚轩一直到她背影消失不见才缓缓收回目光，“爹，娘，祖父，你们放心，孙儿一定会给你们报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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