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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极速书阁 > 神迹再临 > 脚环
 
加里亚时常觉得,他是整个王宫内,最小心谨慎的人。

如此,才以一个不大不小的粮官身份,不升不降、平平安安地度过了五十五年。

五十五年来,他见到过无数个触怒陛下的官员,横死于大殿广场上的断头台,身首异处;也目睹无数个政治新星,意气风发地高调崛起,又急速坠落,消失于无形。然而最终,稳坐于高位之上的,始终是那几位令人眼熟到开始感到腻烦的大人。

他曾经以为,只要自己低调行事,不犯错,也不在瞬息万变的权力斗争中站错派别,既然能安然度过这五十五年,就已经掌握了在君王鼻息之下生存的方法,不必再有什么顾忌。

——直到厄运莫名其妙地降临在他头顶。

“厄运?”宁泽川问,“什么样的厄运?”

加里亚抹了抹额间沁出的汗水,灌下一口兑足了蜂蜜的柠檬浓茶,长叹了一口气“有一天,我的一个最年轻、最老实的属下,忽然敲开门,慌里慌张地对我说,他看到了一只眼睛。”

“嗯?……女人的眼睛?”宁泽川笑了笑。

“我当时也是这样的反应,甚至大笑着把他赶出了门外,叫他自己去花街解决问题,不许来烦我。”加里亚脸上忍不住露出笑容,随后,又被忧愁取代,“没想到,从那一天起,事情就不对劲了起来。”

他犹豫了一下,接着说“不对,是所有人,所有人都开始不对劲起来。我的几个属下,忽然不再好好听我的话。我叫他们去登记各境进贡的粮食,他们去了,转头却交给我一张错漏百出的运输清单;我给予了合法的、适当的惩罚,扣除他们的一点俸禄,他们竟然对我百般仇恨,让我觉得自己仿佛在迫害他们。可是,我有错吗?”

宁泽川观察着他困惑的神情,只觉得他不像在撒谎“然后呢?”

加里亚苦笑“我只好招募新的人选,把他们一个个替换掉了。可是,每个新来的人,不管来时表现得多么平和温顺,过了几天,都会变得同样暴躁而易怒,错误频犯。我见事情难以改变,便只好决定,忍着便罢,不再频繁地更换人员……可是,结果,结果!就在前几天,他们……他们居然私自派出一辆本该支援花叶境的粮车,运走了大量小麦和面粉,目的却不是前往花叶境,而是飞沙境!”

“这怎么了?王国没有军队驻扎在飞沙境么?”宁泽川问。

“有。不多。”低沉的嗓音从门口的方向响起。

宁泽川微愣,回过头,看到黑靴踏地,那个身着黑金环甲的高大身影,向着自己走来。

埃德蒙此刻薄唇微抿,深邃昳丽的暗蓝双目,正注视着他。

下了王座的他,不再有那种冰冷遥远的威压,但仍然给人强大的压迫感。静默之时,他好像一头蛰伏的猛兽,一呼一吸之间,都能够将层层不安,叠至在场每个人的心头。

宁泽川忽然想起,方才他觉得怪异的地方在哪里了——没想到,居然会有一位帝王,穿着盔甲上朝。在他的想象之中,皇帝不是非要穿上金黄华贵、纹饰繁复的龙袍,但至少可以穿些宽松舒适的衣物吧,何苦自己为难自己呢?

但埃德蒙偏不。

他不仅要穿上黑金环甲,还要扛着他的重剑。

“陛陛……陛下……”加里亚双腿发软,离开椅子,下跪行礼,抖得像筛糠似的。

“做你该做的事。”埃德蒙冷声说,在宁泽川身边落座。

“事……事……什么事?”加里亚现在已经处于被免职的状态,加上刚刚在议事厅里,才从死亡的阴影之中逃脱,他一见到埃德蒙的身影,只觉得窒息而无助,甚至想要立刻从餐厅逃跑,躲回家中,钻进自家夫人的怀里。

“当然是继续说了,加里亚。”宁泽川友情提醒。

“说……我说到哪来着。”加里亚跪在地上,努力理清自己的思绪。

“粮车,被派到了飞沙境。然后呢?”宁泽川实在是看不过眼,端起桌上温热的蜂蜜柠檬茶,放到加里亚手里,示意他坐回椅子上。

“然后……然后……”加里亚感激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又畏惧地望向埃德蒙,几近绝望地低声说“然后,就在进入飞沙境境内的时候,被不知何时埋伏在此的叛军,一手截获。”

埃德蒙眯了眯眼,讥讽之色顿现

“可知我为何要杀你?飞沙境洛蒙一系的叛军本已弹尽粮绝,这波粮车,直接喂饱了他们,他们从后方袭击了王军,导致王军溃败。无论这命令是不是你亲口所下,作为粮官,你——都该死。”

死字落地,加里亚面色又变得惨白。

“臣下知、知错!只是那道命令确实不是我下的呀。”他重新跪下,“还望陛下查清真相,找出真正的内奸,到那时,再处决我也不迟!”

埃德蒙冷哼一声,不再看他。

宁泽川思索片刻,轻声说“我记得,在大殿之上,你曾经说过,你已经有怀疑的对象。并且,这一切,似乎与某种魔法有关?”这正是他当时出手,将加里亚留下的原因。

加里亚点头“两位主教私下里一直研习和传授邪异之术,早已是所有人见怪不怪的事。我的每一任属下,都频繁出现怪异的行为,不是他们从中作怪,还有什么可能?只是,只是我对这种事情一窍不通……”

“邪异之术……”宁泽川蹙眉。

这个说法,还是太过宽泛了。

他看向埃德蒙,轻声说“当初我在创世之时,仅仅在大陆洒下了黑魔法、绿魔法的种子,随后又允许一些散神落在人世。不过到了后来,许多因素交互作用,似乎在不同的地域演变出了各种派系。然而,无论是哪一种派系,在常人眼里,如果无法归为神迹,都会看作是邪异之术。”

加里亚看着他,似乎不解他话语的含义,眼中带上了探究。

埃德蒙勾了勾唇,大掌轻抚过重剑黑气缭绕的剑身

“确实如此。”

“我会找机会看望这两名主教。不过在此之前,还需要确认一件事,”宁泽川说,“加里亚,你的几个属下,是否无论更换掉谁,平日里都会经常聚在一起?”

加里亚一愣“是的,殿下,当然。他们就在我的隔壁房间值守。”

宁泽川闻言,心下已经有了一个想法“那么,带我去你们办公的地点看看。”

“是。”加里亚说。

在他们行将动身之际,一名侍从快步从餐厅外匆匆忙忙地跑进来,手里捏着厚厚一沓暗黄的金笺、铜笺“殿下……陛下!”

“怎么了?”宁泽川问。

“许多大臣要来拜访和结识殿下。这里有几封拜帖,分别来自首相大人克拉克殿下,财政大臣塞西尔殿下,海洲境的安德森爵士,……”侍从递过来那些信笺,“还有一些名不见经传的拜访者,他们的都归在这里。”

这是“几封”拜帖……还是几十封?

宁泽川听着侍从口中那一连串陌生的头衔和名字,只觉得头皮发麻,有点喘不上气来。

他并不认识他们,更懒得应酬交际。

宁泽川看了一眼端坐在椅子上,面无表情的埃德蒙,想了想,对侍从说“就回复他们,我正在接待陛下,不方便接见客人。至于那些拜帖,你先放在桌子上吧。”

埃德蒙忽地嗤笑一声。

“是。”侍从低头答应,退出了餐厅。

“你笑什么?”宁泽川说。

埃德蒙说“你不想见,不见便是了。他们能拿你怎么样?”

“你不懂,这样不是更有底气么?”宁泽川笑了笑,神色一正,认真凝视着他,“费……埃德蒙,”他干脆直呼他的名字,“你还没有告诉我,为什么要突然把我锁起来,带到这里?”

埃德蒙薄唇勾起,眸色却暗了下来“有些事,你无法理解。”

“……”宁泽川说,“我确实挺无法理解的。”

“那就对了,”埃德蒙拂袖,站起身来,背对着他,看向窗外,“就算我告诉你,结果也一样。”

难道还会是什么他难以理解的高层次哲学问题吗?宁泽川无奈地想。

他只好絮絮地向他抱怨“可是,这样也太不方便了,不仅锁住了我的神力,链子每次碰撞地面,声音刺耳又难听,我都觉得自己是在服刑。在你眼里,我难道是个罪犯么?埃德蒙。”他只觉得自己无辜且委屈。

埃德蒙似是忍俊不禁,低眸勾唇,转回身来“我看看。”

“……”宁泽川无语地掀起衣袍的下摆,伸了伸腿,将那块绕在他两只脚踝的漆黑锁链露出来,给埃德蒙看。

埃德蒙蓝眸闪烁了一下,俯下身来,大手抚上他脚跟,轻轻一按,低声说“这样,就可以了。”

只见他的手掌覆贴在他脚踝,笼罩住黑气缭绕的锁链。片刻后,那长长的魇锁缓慢地蠕动,收缩,最后变成一只细细的脚环,乖巧地绕在他的左脚关节。

“也……行吧?虽然我真的更想你能解开它。真的做不到吗?”宁泽川喃喃道,一边活动着脚踝,站起身来。

“免谈。”埃德蒙收回手,冷哼一声。

加里亚待在一旁,看着两人,只觉得自己好像莫名地多余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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