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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极速书阁 > 明月席地而坐 > 第303章 难辨
 
等到破军星君苏醒的消息传来, 已是两天之后的事情了。

蓬莱的神仙也不少,贪狼星君有意替他遮掩,也并未将他晕倒的这件事宣扬出去。

跨越群山与万水, 蓬莱近在咫尺, 远远地望去,可见整片盛放的桃林,而那条银蛇般的溪流,蜿蜒流淌, 将蓬莱严严实实地包裹其中, 使得邪气隔绝在外, 无法踏入桃源。

徐阆按住衣襟上的浅金色流纹,越过溪流,缓缓落在了蓬莱。

星宫倾覆后,众星君散去, 剩下的, 也就只能在蓬莱寻求一处栖身之地,徐阆想, 蓬莱少说都有几千神仙, 这些常年不踏出洞府的神仙,恐怕从来没和其他神仙有过如此频繁的来往,更别说住在一起了, 早些时候, 他还听说有神仙斗法, 后来大约是被迫和解了。

他凭着仅剩不多的记忆,绕过那一座座紧闭的洞府,找到了星君们栖身的地方。

贪狼星君是将话语放入风中,让轻飔传话, 风落到昆仑,就化作了一行行字句。徐阆看着那字里行间透露出的冷淡,也猜得出是妹妹递来的——白天一般都是那个心思深沉的长兄露面,而晚上一般都是那个寡言的小妹露面,然而这段时间里,他们的出现却没有规律,大概只是凭两人的心情了——徐阆想起,在人间的那一夜,也是身为兄长的露了面。

及至破军的洞府,门是半敞着的,贪狼星君就站在那里,双手抱胸,神情淡漠,目光在那些被繁花压得低伏的枝头上久久停留,瞥见徐阆来了,她也只是颔首,算打招呼了。

徐阆和她关系并不算熟络,喊了一声“贪狼星君”,便要从她身侧过去,走进洞府。

等到徐阆和贪狼擦肩而过的那一瞬,贪狼却突然向他伸出了手,虽然知道她没什么恶意,但徐阆还是心脏狂跳,动静很大,他几乎怀疑贪狼是不是也能够听得见他的心跳声。

然而,贪狼的神色不变,细长白皙的手指碰到他的头发,从他头顶上取下一片桃红色的花瓣,青玉般的瞳孔里没有任何情绪,好像这只是她的无心之举,没有别的用意,徐阆有点尴尬,想要道谢,贪狼却已经将那片花瓣在指腹间碾碎,转过视线,不再看他了。

徐阆想了想,还是道了声谢,也不管贪狼有没有听见,反正他确实是说了。

这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就这么翻页了。

其实,徐阆原本以为自己将要见到的是个卧病在床的破军星君,事实证明,他想得太多了,有一次就够了,破军怎么可能让徐阆有第二次见到他虚弱模样的机会。

他走进洞府,看见破军褪下了他那身银甲,身着墨青色的长袍,坐在桌案前,手里还拿着卷轴,逶迤婉转,铺了一地,上面撰着蝇头小字,徐阆只看了一眼都觉得头昏眼花。

徐阆几步走过去,自觉地坐在了破军的对面,回想起那时的情形,还有点劫后余生的庆幸,开口便是滔滔不绝的架势,说道:“破军星君,你不知道,你那时突然倒下,我见你没了踪影,还以为你把我丢下了,刚准备走的时候才发现原来你是昏倒在地……”

破军冷冷地剜了他一眼,说道:“如果你只是为了说这些话来的,那么你可以走了。”

“别这么说嘛。”徐阆明白破军星君是好面子,不想听他说那些话,只好转移了话题,说起另外一回事来,“说实话,我是真没想到后果竟然如此严重。你现在感觉如何了?”

“还好,”破军搁下手中的卷轴,捏了捏眉心,说道,“就是有一段时间不能动手了。”

徐阆又问:“孟求泽那边呢?”

破军回道:“戚潜渊还卧病在床,估计也没有闲心去顾及别人。”

徐阆是想过来嘘寒问暖一番,这么几句话说下来,他发觉破军星君恐怕根本就不需要别人来嘘寒问暖,他殷勤地赶过来探望,倒显得他不识时务似的,扰了破军的清净。

他以为经过了这么一系列的事情,破军多多少少也会伤春悲秋,想来神仙与凡人是不同的,历经千年的沉淀,心性和凡人全然不同,又怎么可能会被一点小事牵绊住脚步?

这么一想,徐阆觉得他没必要再呆下去,与其在这里和破军对峙,还不如现在打道回府,收拾了东西,去一趟霞雁城,看看多年未见的谢慕如何了,是否愿意拜他为师。

徐阆是起了要走的心,斟酌着用词,想找个机会溜了,破军却不肯轻易放他离开。

“徐阆。”破军的指腹在桌案上轻轻一敲,这是他说正事时惯有的动作,将徐阆的注意引到他身上后,他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用指节抵住下唇,说道,“我有些事情要问你。”

见徐阆点头,破军便说道:“贪狼将九殿下从昆仑带回来的那日,你也在吧。”

他说的是自己从凡间回到天界,眼见着天庭崩塌的那一日,徐阆想,当他和贪狼星君穿过万器阵,拨开风雪,巨大的黑龙盘桓在地面上,每一片鳞甲都沾满了血,被朔风蒙上了一层朦胧沉郁的微光,而梁昆吾独自立于高岩之上,神情晦涩难懂,辨不清喜怒哀乐。

“是的。”徐阆没有隐瞒,“那日我回到昆仑,正巧遇见贪狼星君,便与他结伴而行。”

“星宫倾覆,星君陨落,我站在逐渐枯竭的星河边上等待贪狼和文曲复命,他们一个被我派去昆仑打探邪气的源头,一个被我派去蓬莱打探帝君与西王母的情况。”破军说道,“结果你也知道了,贪狼带回了九殿下的遗体,而文曲带回了帝君与西王母陨落的消息。”

他有意停顿了片刻,继续说道:“贪狼告诉我,九殿下在阻止玄圃仙君的时候沾染了邪气,而昆仑仙君勉强压制他们,最终却还是落得个两败俱伤的结局。此后,贪狼要求亲眼见到天明烛石,昆仑仙君也将烛石拿了出来,确实是如他所说,烛石已经失去了光辉。”

“起先我并未深究此事,毕竟九殿下的遗体已经寻回来,按理来说,你们昆仑的事情,我是不该插手的。”破军的眉眼中流露出一丝冷冽的锋利,凝视着徐阆,说,“然而,当我知晓你并非真正的阆风仙君,而是个误入仙界的凡人时,我心中就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破军问:“昆仑仙君取出来的天明烛石,究竟是属于玄圃仙君的,还是阆风仙君的?”

被那双冰冷的眼睛所凝视,徐阆却并未感到惧怕,沉默片刻后,说道:“自然是属于玄圃仙君的,贪狼星君应该看得很清楚,那块天明烛石上刻有月相,还有狐狸的纹路。”

破军敲着桌案的手指停住了,他没有对徐阆所说的这句话直接表态,只是说道:“我寻回贪狼之后,便将这个疑惑说了出来,他回答得很笃定,告诉我,那绝对是玄圃仙君的天明烛石,其上残余的灵气是不能作伪的,若我仍然半信半疑,我可以亲自去昆仑看一看。”

“贪狼的实力仅次于我,也没有理由隐瞒。”他说,“我直说了,我并非不相信贪狼,而是不相信你和昆仑仙君。人间不是有一句古话吗,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贪狼没有亲眼见到九殿下与玄圃仙君厮杀的场面,也没有见到玄圃仙君的遗体,恐怕就还不能下定论。”

“所以,你是在怀疑……白玄究竟有没有陨落,对吗?”徐阆缓慢地问出一句话来。

“我换个说法吧,徐阆。”破军忽然站起,微微倾身,隔着那张桌案,将双手撑在两侧,将徐阆的地盘逼得只剩一个勉强呼吸的角落,说道,“你和日神、月侍的关系都很好,也来找过我几次,想问他们的下落,我的回答都是‘现在还不是时候’。而三青仙君,你和他的交情算不上有多好,却也将他放在心上,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还想着要收他为徒。”

徐阆听着,隐约猜到破军接下来要说的话是什么了。

“你从来没有问过我,关于白玄的下落。”破军如此说道,“我原本以为昆仑仙君心中自有计量,可随着时间推移,你们却没有对此做出任何行动,甚至很少在我面前提到他。”

徐阆叹出一口气,露出无奈的神情,“我不明白,星君为何突然提起这个?”

破军没有回答,他是想不回答就不回答的,可他提出的疑问,就非要徐阆回答不可,甚至有些咄咄逼人的架势,问道:“所以,那时究竟发生了什么?玄圃仙君是否陨落?”

“玄圃仙君确实陨落了。”徐阆一字一顿,让破军听得清楚,“我的回答就只有这个。”

破军和徐阆对视,试图从他那双异常平静的眼睛里看出些破绽。

他知道,徐阆说的应该不是真话,然而徐阆满眼的坦然,丝毫没有要闪躲的意思。

是因为徐阆说谎的次数太多,所以也将虚假当成了真实,还是因为白玄确实陨落了?破军忽然有些茫然。他和白玄算不上熟悉,只不过是泛泛之交,然而,有关白玄的种种事迹,关于他处刑者的身份,关于他舍弃的月神身份,都足以使得他蒙上一层神秘的面纱。

这样一个仙君,怎么可能无声无息地陨落?他怎么想都觉得不符合常理。

只不过,破军也明白,他不可能再从徐阆口中撬出半点话了,再问下去也只是徒劳。

“我不知道昆仑究竟有什么打算。”他说道,“但是,我劝你们最好不要搅乱我的计划。”

面对破军的警告,徐阆只是轻轻笑了笑,柔声宽慰道:“星君多虑了。”

破军没有应下徐阆这句话,心想,希望只是他的多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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