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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极速书阁 > 明月席地而坐 > 第274章 夜行
 
梁昆吾言尽于此, 聂秋和徐阆多少也明白了他的意思。

既然已经谈到了白玄,那么,聂秋想, 他其实很迫切地想知道一个问题的答案:白玄在玄圃堂留下的答案究竟是什么, 徐阆确实依照梁昆吾所说,去了玄圃堂,得到了答案吗?

“道长,玄圃仙君当初留下的答案是什么?”他顿了顿, 又说道, “抱歉, 是我冒昧了。”

嘴上虽然是道了歉,但徐阆还是看得出来,聂秋的眼神依旧很坚定,没有丝毫的动摇。

徐阆沉吟片刻, 缓缓开了口:“他当初留下的答案啊, 不论是谁听说了都会觉得拟定这种荒谬计划的人是疯了,不过, 一想到他是白玄, 那些事情倒没有那么难接受。”

“帝君与西王母,一个将天庭撑起,一个在蓬莱开辟了藏身之处。天界被邪气侵蚀, 许多神仙陨落, 这些你应该都看见了, 而将人间作为庇护所的,不止是星君,事实上,那是帝君下的最后一条令。”他说道, “神仙的记忆太漫长,灵魂又太沉重,凡人的躯壳无法支撑,短短几年内便会衰败,就如同蜉蝣,寿命短暂,仅仅百年,他们却经历了不止一世。”

“起先,他们多多少少都会记起天界的事情,记起自己的身份,再后来,经历的轮回太多,那些记忆也就被封存,纵使如此,许多神仙走到三四十岁就再也无法向前迈进了。”

徐阆继续说道:“但是她不一样。聂秋,你见过她的,告诉你梦境中的预言,冥冥之中指引你的人,霞雁城的花魁月华,田挽烟。这天地间看不见的命数怜她,于是将所有真相都在悄无声息中告诉了她,却没料到当年的武曲星君,如今只是凡胎,又如何承受这种好意?”

聂秋隐约能够猜到田挽烟的身份不简单,毕竟,她是唯一能够“看见”那些预兆的人。

不过,他回忆着以前的事情,只觉得自己和田挽烟相处的时候,倒没有感觉到那种来自两界的隔阂,或许是因为田挽烟也不知道她的身份,又或许是因为她在凡间浸染了红尘。

“她苦苦支撑了多年,却未料命数已定,再如何竭尽全力想要转圜,终究逃不开结局。”徐阆说到此处时,眼神沉了沉,“于是破军星君决定带她离开,至少,在美人迟暮,红颜化作枯骨之前。算来时间应该也差不多了,武曲星君约摸已经离开人世,回到天界了。”

几千年前,星宫由破军与武曲共同搭建,破军如今还有要事在身,于是,几千年后,武曲星君再次回到天界,重铸星宫,令那些四散的星尘恢复原样,是他们计划中的一环。

这计划是百年前廉贞星君提笔在卷轴中写下的,可谓是面面俱到,算无遗策。

聂秋忽然明白了徐阆话中的含义,顿时感觉喉头干涩,确认道:“‘离开人世’是指……”

“魂魄脱壳,抛下肉身。”徐阆说道,“其实也就和凡人口中的‘死’没什么两样。”

聂秋迟疑着说道:“田挽烟真的会跟破军星君离开吗?”

“她的身体已经支离破碎了。”徐阆回答道,“况且,武曲星君还有必须要做的事情。”

说完,他又添了一句:“这世上,不想做而不得不做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聂秋愣愣地站了一会儿,想,说实话,他不在乎武曲星君如何,他只在乎那个叫“田挽烟”的姑娘如何了。在听到徐阆的话之后,他心里就有了猜测,如今听到了肯定的答案,却又是另一番滋味缠在心头,说不清也道不明,有惋惜,也有哀叹,兴许还有无奈和悲痛。

旋即,他又在丝丝缕缕的疼痛中寻到了另外一种缘由。

如果就连田挽烟也离开了,那么……覃瑢翀听说后,又会是何种感受?

他爱的人无法选择自己的结局,在久病未愈的沉疴中结束余生;爱他的人也同样无法选择自己的结局,不想死得那么狼狈不堪,于是在浑噩的梦境后,也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聂秋只是无声地在唇齿间咀嚼这句话,都觉得一股腥甜的血气涌了上来。

覃瑢翀漫步山河,有朝一日,终究会回到霞雁城,当他听说了田挽烟这件事,会不会记起多年之前,他去往濉峰派的时候,是田挽烟陪他一起听说了顾华之的死讯。

多年之后,又是谁陪着他一起听田挽烟的死讯?他还会不会为田挽烟掉一滴泪?

覃瑢翀是个圆滑的人,纵使离开了霞雁城,四处游玩,也不忘写信给聂秋,不管他究竟是抱着感谢的心情,还是仅仅想和聂秋保持联络,他的初衷到底是好的——聂秋想,覃瑢翀上一封给自己写的信中提到,北边的大雪比南边要下得更像雪,天地之间好似无阴霾。

他忽然有点庆幸,又抱有一丝恐惧,不知覃瑢翀的下一封信何时来,他又该如何回信。

徐阆察觉到聂秋的情绪低落,心中微叹,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继续说了下去:“将人间短暂地作为藏身之地,好叫天界的众仙不至于落得覆灭的下场。这条令,是白玄与帝君商议之后得出的办法,也是他当初在玄圃堂给我留下的卷轴中第二段写到的内容。”

“至于第一段写了什么,其实我已经说过了。”

徐阆抬起眼睛,遥遥地望向昆仑之外的苍茫人间,轻声说道:“在卷轴的第一段,他提笔写了‘这世上,也多得是凡人做得到,而神仙做不到的事情’这句话。”

聂秋忍着那种难过的情绪,接过徐阆的话,问道:“除此之外,他还写了什么吗?”

“他还写,不能让众仙深陷轮回,否则会渐渐淡忘天界,恐怕之后也很难被说服。”徐阆的神情有些奇怪,“所以,最好尽早唤醒他们,让他们脱离凡间,得到……嗯,得到解脱。”

“因为神仙不能直接干预凡间的事情,所以,这些事情,必须要由一个凡人来做,这世间的法则向来偏爱凡人,只要不做出格的行为,基本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

他说:“像是天秤的两端,一端是法则,一端是神仙,而凡人是那根承载的杆。”

说到这里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聂秋的错觉,他总觉得徐阆的视线在他身上停留得格外的长,饱含深意,是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恍惚的,茫然的,又好像是在追忆什么似的。

徐阆看得实在太久了,久到聂秋以为他接下来会说些关于自己的事情。

然而,徐阆终究是什么也没说,他似乎意识到自己的视线过于明显,于是便状似无意地挪开了视线,手握成拳,抵在唇下,清了清嗓子,说道:“最后,白玄如此写道:‘待到邪气被驱散,众仙归位,便用凡间最坚不可摧之物斩断昆仑,从此仙凡两间不相见,再无瓜葛’。”

聂秋凝视着徐阆的双眼,沉默了一会儿,确定他没有了下文,便问道:“只有这些吗?”

徐阆却突然笑了,说道:“当然不止这些。不过,其他的事情,等你以后再知道吧。”

以后?以后是多久呢?聂秋想着,他逐渐发觉徐阆有时候说出来的话和白玄如出一辙,白玄当初也是这么告诉徐阆的——“终有一日,我会将所有事情全盘托出。”

“徐阆。”聂秋唇齿间有嚼不碎的叹息声,他就这么又喊了一声,“徐阆,以后是多久?”

徐阆怔了怔,目光有片刻的凝滞,他轻轻摇了摇头,唇边的笑意却不减,只是多了几分疲惫,他忍不住伸手拍了拍聂秋的肩,嘴唇张张合合,却觉眼眶酸涩,如鲠在喉。

“等我走后。”他说道,“如果你真有那么想知道,那就回到这里来吧。”

聂秋还想说点什么,却听得身后一阵喧闹,周围的温度忽然降至冰点,阴风阵阵,好似厉鬼哀嚎,甚至隐隐盖过了那深渊下的声音,是另外一种,更为真切的怨恨。

袖中的铜铃开始震颤,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兴奋,铜铃表面上的厉鬼虚耗展开那面折扇,一改原先的安静,阵阵铜铃声如鼓点般响起,与甬道尽头的什么东西相应和。

他听见黄盛又惊又怒地问了一句:“什么人?”

伴随着脚步声,细碎的、繁杂的铜铃声灌入耳蜗。

不是一个两个铜铃在晃动,而是成百,上千个铜铃发出的响声,在甬道内回响,在喧闹声中却另有一股沉淀的寂静,并不刺耳,也不惹人厌烦,伴随着寒风吹拂,风声呜咽,所有人都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聂秋想,所谓清明时节,鬼门洞开时的场面也莫过于此。

再一看,徐阆,三青仙君,还有昆仑仙君,皆是神情如常,似乎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甬道深处,悠悠地传来一个女声,冷静而自持,一字一顿,铿锵有力,毫无退缩之意。

“步家,步尘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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